免費小說網 > 灰塔的黎明 > 袍笏(二十二)
  “陛下,臣覺得此人言之有理,非信口雌黃。他既敢上得金殿,必然有證據在身,不若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一一示來,再交由刑部定奪。”

  跳出來說話的,是霍家嫡系謝瑜,時任御史大夫,與前朝左相同權。于公,本就是是霍準副手,于私自然為一丘之貉。

  不等魏塱示下,又直接轉身對著雨諫道:“你既然自稱霍將軍貼身裨將,可有信物查驗。再說這眼珠子的主人冒充御林衛,又有何憑證,且快些一并呈堂,陛下自有公斷。”

  眾人點頭稱是,唯沈家沈元汌斥道:“霍家霍云昇曾任御林郎中令,霍家對京中御林衛上下了若指掌,偽造些贓物輕而易舉。派個人來賊喊捉賊,須臾之間又有哪位大人分的清。而今霍云旸抗旨不回,挾戰事之名而行藐君威之實。此舉與三年前亂臣薛弋寒何異?霍家反意,難道還要我梁賠上一位公主才能看清嗎?”

  “沈大人,霍家通胡一事,刑部未有確切定論,陛下金口,仍要稱霍大人一聲相國。你在朝堂之上公然喊‘賊’,血口噴人,是何用意?天底下在須臾間分不清的事兒多了,難道來龍去脈皆不問,憑你沈大人一張嘴就要斷人黑白,判人生死?”

  謝瑜轉頭道:“陛下,臣有一言,不得不說,請陛下允準。”

  “講”,魏塱道。霍云旸在想什么,他其實一清二楚。只是沒想到京中盤查的這般嚴密,霍家還是派人混了進來,而且來的如此之快。

  不過京中幾個城門進進出出,來人又是單槍匹馬,也的確防不勝防。但是人能直接站到金鑾殿上,就讓他十分氣郁。

  莫說等閑人等,便是偏遠些的地方官要面圣,也須得幾十道文書批閱,御賜金牌,專人領行,否則見不了面事小,丟了命事大。可這個雨諫一無通報,二無傳召,自作主張就站到了百官面前,若無人暗中打點,是決計不能。

  要是沒走到眾人視線里,派人殺了就是,可他既已跪倒在地,就不得不聽他說完。邊關緊急,將士無需通傳,可直接上殿,這規矩也是古來有之。魏塱如果有膽量將人斬了再說,他也犯不著對霍家束手束腳。

  霍云旸此舉不可謂不高明,魏塱口口聲聲信任霍家,他便反將一軍,在西北八城高喊絕無二心,即使京中來人說父兄已被皇帝斬殺,他仍然堅信真龍在政,白日青天。

  且有了這么一出,基本能確定霍家人生死。但凡人還能喘氣,魏塱一定會將人提出來亮亮相,保住他仁君的名頭。若是如此相逼,仍無人可以見到霍準,只怕悠悠眾口,不是在城墻上掛個人能堵的住。

  霍云旸一樣是京中浸淫多年,如何能不知,他的父兄多半已經陰陽相隔。雖說懷疑送信的那人心懷鬼胎,可他也明白,是誰派往寧城的,其實根本不關緊。

  家書已斷,就是霍家遭難。即便人是魏塱派來的,無非就是想逼反自己,那告知肯定也是實情。若是霍家旁系派來的,就更加不用提了。

  他只是不明白,何以朝夕之間,就出了這么大的禍事。若說一切盡在皇帝掌握,如此先斬后奏的手段,大可來寧城押自己回京,全然不必假惺惺說什么自行。

  若不是魏塱主使,京中有誰能動的了霍家?

  黃家?黃老爺子都要駕鶴西游的人了,找事也得挑個好時候。且黃家與霍家向來是唇齒之誼,不至于父兄過往提都沒提過,突然就栽了跟頭。

  沈家也是不可能,拓跋銑要跟羯族打一場這事兒是板上釘釘,千真萬確,沈家在那片地兒自顧不暇,哪有功夫管霍家。

  他且急且怒,本也難靜心,又是數年不在京中,一團亂麻根本無從理起。只能趕緊擬了對策,一面遣最信任的雨諫回京,另一面,信遞往了鮮卑王都拓跋銑。

  雨諫昨日下午就已到達,他這幾年常在兩地往來,算是京中寧城都熟,與霍家相交甚深的幾位大人也能認出個臉。

  霍家人下獄后,霍府被圍的密不透風。宮里派了人在里面細細搜查,偏魏塱還要命人不得損毀毫厘。底下人皆傳“皇帝這是怕萬一霍相清白無辜,還得回宅子里住呢。”

  雨諫雖不明確切情況,卻也不可能自投羅網。他做慣了喬裝打扮的事兒,這一路都沒遇到什么阻礙。在京外遠遠處便扔了馬,碎銀與農人換得粗衣短褐,又拎著些番薯黍米,進城也分外容易。

  一對眼珠子本不是什么大物件,身上一些霍云旸給的東西也好藏,反倒是御史謝瑜的門檻有些不好登。

  回來了要見誰,是件性命攸關的事兒,選不好,賠了他自己的命不說,還得連累寧城那邊。雨諫不敢自作主張,啟程之前已請示過霍云旸。

  有道是樹倒猢猻散,說以前霍家是樹大根深,可現在霍準與霍云昇皆有隱有死訊,免不了所謂舊友為求自保,已然站到了皇帝那頭。

  擬了好幾個名字,最終霍云旸擇定的是謝瑜,此人曾是父親年少結識的好友,可惜家道寒微,數次應試后勉強掛在了榜尾。

  當時霍家已在朝為官,憑著這層關系,將謝瑜留在了京中。后霍準權傾朝野,怎么可能放一個真正的御史來盯著自己,想想謝瑜并非朽木,這份美差,就落在了他頭上。

  當然此時說什么手足之誼,提攜之恩,完全不靠譜。但霍家事,謝瑜一概有份。且他是御史嘛,每逢霍準需要唱白臉,不管是怒斥群臣,還是勇勸君王,都是這位御史大夫一馬當先。對著眾人口誅筆劃,引經據典,不怪他適才對魏塱和沈元汌皆是滴水不漏。

  有這么些過往,謝瑜就是想站到皇帝那頭,人魏塱也不肯要,所以他識相點,不能將霍準從閻王殿拉回來,好歹保住霍云旸在寧城能吃能喝,不然霍家定罪之日,也是他謝瑜喪命之時。

  故而雨諫回京,直直去了謝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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