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灰塔的黎明 > 袍笏(六)
  不過黃家的老東西還能不能聽清人間事,尚且令人存疑,黃老爺子前半月得了急癥,癱倒床上,依著霍云婉的消息,早就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若非黃家有全梁最頂尖的太醫日夜守著,估計都用不著她操心這一回事兒。但與昭淑太后講些鬼話,重點也不在于嚇死這老東西。

  霍云婉還沒這個自信去與黃老爺子掰手腕,但吏部黃靖愢,她已有過好些交集,此人好似不是黃老爺子親生的。

  縱是宮里的千年人參比薛凌采買的還要貴重,但灌了兩三碗下去,李阿牛仍沒能醒來。衣服一割開,里頭傷勢驚人,光肩胛骨處就嵌了兩三根箭簇,太醫叩了兩三個響頭才敢拿刀往外清理。

  魏塱并不甚關心李阿牛能否起死回生,但喊的是不惜一切要救活。宮里人均長著七八只耳朵,又兼李阿牛以前是個什么地位有目共睹,就算沒皇帝交代,也不敢怠慢了去。

  他提著的那個布包在魏塱面前緩緩打開,難得霍云昇雙眼緊閉,按祖宗說法,這是走的安詳。人頭旁還有一疊書信,已被鮮血浸透,又給捂干了。

  暗衛瞧著沖上來先將書信撿出,魏塱掩住口鼻,招了招手,后頭人捏了濕帕子小心翼翼將人頭面上血污拭去。梁人以白為美,死亡的蒼白讓這位御林郎看著好些比往日還更俊逸些。確實安詳,跟睡著了一般。

  幾個暗衛站在魏塱背后相視一點頭,確認這是霍云昇沒錯。狐疑之處且先不表,但人回來了,他們就省事許多。

  魏塱彎腰湊的近些,左右偏著腦袋看的仔細,半晌才直起腰來,輕聲感嘆道:“還真是云昇啊,這是怎么了。”

  說完又道:“人醒了沒?”

  暗衛知是問的李阿牛,忙道:“方才太醫說,怕是...救不過來了,若是醒了,必然第一時間過來通傳,這會沒來,想是沒醒。”

  “沒醒也好”,魏塱又盯了那人頭兩眼,才道:“這頭自個兒掉下來了,朕到時候砍誰的去。”

  說罷回到椅子上,見人將人頭拿走,才道:“消息都封嚴實了嗎?”

  “霍家公子已死這事兒想必是瞞不住了,那么多人瞧見,但霍大人的事,應該還沒人知道。”

  “那極好”,魏塱偏頭瞧剛才拿了書信的人已拆了好幾封,道:信上是些什么內容?”

  “大多是關于糧草往來賬目之事,偶有與胡人互通,皆是霍大人親筆,與胡人的書信,則有拓跋銑大印,小人對這樣物事皆是熟悉,應當不會瞧錯”。此人跟了魏塱數十年,確實經歷過很多事,說話也隨意些。

  “大概是霍云昇隨身攜帶的東西,被李阿牛一并給帶了回來。”

  魏塱伸手,那人挑撿了一封稍微干凈的信遞給他。看了兩眼,魏塱笑著將信在眾人面前轉了一圈:“這事兒,你們信嗎?”

  不等人答話,他又道:“李阿牛能殺了云昇?還能單槍匹馬的從你們眼皮子底下回來?”

  信被重重扔桌子上,魏塱道:“死了也就罷了,將人召回來些,其余的盡快前往寧城,將霍云旸帶回來”。他頓了頓,道:“能帶回來認罪固然最好,若是不行,學著那包裹樣子也行。就是寧城路遠,怕是要灑點石灰,免得回來認不出原樣。”

  底下人喊了“告退”,魏塱仰在椅子上歇了片刻,敲了兩下桌子,影子從黑暗處無聲的冒出來喊:“陛下。”

  “你怎么看這事兒?”

  桌上無聲的多出個箭簇,那團影子低著頭道:“是霍家的東西,雖這個沒帶標記。但霍家弓弩常用的箭簇是從營里拿去的,很容易辨認。”

  魏塱自嘲般笑道:“誰還不能從營里隨手摸個三瓜兩棗了,萬一有人借著這東西陷害霍家,那還不易如反掌了去。”

  “陛下自有圣斷。”

  “朕就是不太信,天底下難道真有這種洪福齊天的人,什么美事兒都能讓他趕上。”

  “既然李阿牛的福全在陛下一念之間,那陛下才是真正洪福齊天的人。”

  “哈哈哈”,魏塱揮手退了人,喚了太監續茶,進來的正是李阿牛吵著要見的王公公。借著給魏塱奉茶的功夫,輕聲說了句“太后往長春宮去過了,宮人們也攔不住。仆想早些告與皇上拿個主意,但這大人們議事,也不敢驚擾了去。”

  魏塱一愣,接過茶水,道:“無妨”,任何人求見皆不允,也不得前來通傳是他親下的令,自是不會也犯不著遷怒個太監。

  何況王公公自登基開始便一路跟著他,也算半個貼心人。另外半個嘛,自是貼到太后那頭去了。這太監原是在昭淑太后為淑妃時,就為黃姓辦事。一朝魏塱登基,當是伺候的格外盡力。

  聽見皇帝神色聲音如常,王公公暗松了一口氣,繞過那封帶血的書信,拾掇完桌上冷茶,三步并兩步出了殿。

  以前為淑妃辦事,那是人給的銀子足。后宮婦人能有什么事,還不就是留意留意天子今兒吃的啥,喝的啥,明兒想吃啥,想喝啥。

  他哪料到,一朝兒是六皇子魏塱登了基啊。這事兒就跟天老爺開眼讓他脫胎換骨,重振雄風一樣不現實。但他的雄風沒震,魏塱是確確實實登基了,還把龍椅坐的倍兒穩。

  以前皇帝身邊說的上話的太監殉葬的殉葬,打發的打發,獨獨他一人早早抱了淑妃大腿,成為了宮人里頭最大的角兒。既是太后的心頭好,又是皇帝的眼前人兒,這才是個洪福齊天的。

  只是初日子過的順利,魏塱登基年弱,忌憚霍家,依賴黃家,和當時淑太妃有商有量,連帶著王公公也好過。

  漸漸的,母子之間,他就有了不愉快。上頭兩尊大佛不愉快,他這夾在中間的蝦米哪能愉快起來,今天怕得罪了那個,明兒怕得罪了這個,外頭看著還是個榮華富貴的,實則要了老命了。

  就今天這事兒,萬一皇帝問起太后去干了啥,可叫他怎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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