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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7 章

    北鎮王爺原本不想再拖, 待兒子京城折返時,就要與王家姑娘擇日成婚。

    但是韓臨風來了京城, 結交了一群王侯子弟, 閑言碎語間知道的事情,比在梁州時多了些。

    比如他那未婚妻的病,似乎另有蹊蹺。

    三年前, 王熙的父親王朝義因為賑濟安慶水災有功, 被擢升為了荊湖經略使。王朝義雄心勃勃,覺得自己還可以補一補府尹的空缺, 可是一等再等, 卻遲遲不見升遷的詔令。

    他百思不得其解, 便尋了個要好的上司來評判官運。

    那位上司熟諳官場, 意味深長地點撥了一下——王經略使的才干無暇, 堪為可用之才, 可惜就可惜在給女兒定下的親事……太早!

    被這么一點,王朝義恍然大悟之余,也是后脊梁冒冷汗。

    他當初以自己的女兒嫁給圣德皇帝的子孫而自傲。殊不知, 若是普通百姓人家, 入了這等皇親之門, 自然可喜可賀。

    但是當今陛下雖然敬重禪讓的圣德皇帝, 卻不樂見這先皇帝的后輩增添虎翼龍尾。

    王朝義身為北鎮世子的岳丈, 大約以后也不會升遷。至于府尹,連想都不要想了!

    哪個皇帝會放心將偌大荊湖的財政交到未來北鎮王爺岳丈的手里?

    等想明白這一點, 王朝義在家里痛罵起逝世多年的岳父安慶侯大人。

    若不是當年岳丈非要跟先太子表忠心, 自己的女兒緣何能婚配給先廢太子的孫輩?

    可是罵娘之后, 王朝義明白,想要仕途穩昌, 只能毀了女兒與韓臨風的婚約。

    只是北鎮王府就算是落毛的獅子,也不好欺辱太甚。

    最后,王朝義對外宣稱女兒王熙害了怪病,一年重似一年,打算慢慢拖黃了婚約。

    終于在今年開春的時候,王家給北鎮王府遞了帖子,直言請了得道高僧為女兒相看,說是若成婚的話,對王熙的壽路有妨礙。

    王家愛女心切,寧可背信棄義,也不敢害了女兒,更不敢耽擱了世子爺以后的良緣,所以要求跟韓臨風解除婚約。

    北鎮王看了之后,也沒回話,只是將信送入京城,叫韓臨風自己定奪。

    現在王爺的書信正放在桌案前,等著韓臨風的答復。

    可是在慶陽看來,一眼便知什么王小姐害病都是借口。這就是眼看著北鎮王府沒落,便生出悔婚之意了。

    韓臨風倒不見惱。他與王熙先前見過幾次,只記得她是個模樣清秀的姑娘,可是脾氣秉性如何,一概都不記得了。

    既然人家不愛嫁,他也不必死賴著,所以提筆親自給父親修書,同意解除婚約。

    慶陽看小主公如此痛快,心里實在憋屈:“大丈夫何患無妻,以后管叫王家之流,悔不當初!”

    可韓臨風卻渾不在意道:“王朝義早就有心毀婚約。原也有情可原。我在京城名聲狼藉,品行有虧,王家若堂堂正正提出這些,不愿女兒附身溝渠,我心里也還敬著他。可他偏偏想出這么糟踐詛咒女兒的法子,可見不是什么磊落行事之人。”

    慶陽沒有想到小主公想得這么開,原先醞釀好的安慰之詞,一概都用不上了。

    不過京城里的名門閨秀甚多,哪個比王家的女兒強,小主公定能找到比王家更好的良緣!

    想到這,慶陽真恨不得立刻幫主子定下個侯門將府的顯貴女子,將王熙比下去!

    說完話,韓臨風便讓慶陽退下,他起身又去后花園去散步了。

    慶陽看著小主公的背影,覺得主子最近甚是偏愛北花園,也不知是不是那里的花草格外嬌艷,引得主子駐足流連?

    再說落云,聽聞鋪子里的新制的香賣得好,心里卻并沒有覺得輕省。

    因為原先買的那些乳香珠子不夠用了,這最重要的乳香原材一直沒有著落,害得她眼看著有大訂單也不敢接,跑了不少的單子。

    期間,有些私販子聽聞瘦香齋高價購買乳香珠,曾經主動前來兜售,有些價格,還低廉得很,實在叫人心動!

    但是落云記住了舅舅胡雪松臨行時的話,沒有榷易院牌子的貨,堅決不能進,所以全都婉言謝絕了。

    心里煩亂的時候,她除了跟香草在后花園念叨幾句外,還會忍不住朝著巷口走一走,聽聽街邊的熱鬧繁華。

    不過這幾次,她出門都能遇到閑庭散步的韓臨風。

    世子爺最近很愛走路,出門幾乎都不坐馬車。

    他謝過了蘇小姐相贈的香粉后,自然而然地停駐下來,跟芳鄰閑聊幾句。

    比如既然新鋪開張,作為鄰居要捧場,能不能給他制些豆蔻乳香膏一類的上品?

    蘇落云為難搖了搖頭:“不敢欺瞞世子,我鋪子的乳香不夠用了……只怕應承下來,耽誤了世子爺的事情。”

    韓臨風點了點頭,倒也沒有意外,他幾次隔著墻聽到這姑娘跟丫鬟商量著買乳香的事情,一早就心里有數了。

    他沉默了一下,道:“原來是這樣……我府上不巧正好有內務府供應的乳香珠,放著也是放著,回頭我叫人送給你,做出來兩盒膏后,余下的就算作工錢頂給你。”

    落云聽得一愣,這是什么神仙工錢?

    可沒等她說話婉拒,韓世子已經大步流星出了巷子,瀟灑赴宴去了。

    她原以為韓臨風要給她的是些細碎的乳香。

    可待世子府的小廝送來錦盒之后,她打開查驗時,滿屋飄香,伸手一摸,居然顆拳頭大的乳香珠!

    據香草形容,那成色也好,壓根不是市面上的細碎珠子能比的!

    在市面上,一顆完整拳頭大的乳香珠需要紋銀上百兩啊!她雖然有心進貨,卻也只想買些細碎的珠子而已。

    這樣的上品,落云真是做夢都不敢夢得這么大!

    蘇落云不敢收,她疑心這世子不食人間煙火,不知道乳香價格金貴,拿羊脂美玉當豆腐給人了。

    于是她立刻原封不動差人送回,并讓香草告知世子,這樣的珍品,換四個瘦香齋的鋪子,都能換得!

    過了一會,世子府又差人來,這次落云打開一看,那珠子居然又被原封不動地送回。

    跑腿的小廝直言:“我們爺向來是千金散盡還復來的豪氣,酒樓里打賞歌姬時,也從不見小氣。小姐覺得金貴,在我們主子眼里,真不是什么值錢東西。而且……世子爺最近剛被退婚,聘禮都被送回梁州北鎮王府了。他現在最忌諱送出的東西又被送回來。我看小姐人好,提醒下你,可別小家子氣,觸世子的霉頭!”

    蘇落云真不知道韓臨風被退婚這關節,連忙謝過小哥提醒。

    貴人多怪癖,若世子爺剛被退婚,的確晦氣得很。

    這么一看,這乳香珠暫時不能退回去,只能且先將世子要的豆蔻乳香膏調配出來。

    而且鋪子的乳香實在是不夠,若是不用,只怕就要斷貨跑單子。

    落云想了想,還是從那乳香珠上切了一塊自用。

    可她不愛欠人,自用的部分,都過了小秤,會按斤兩折算成高高的錢銀,找機會還給世子。

    而余下的那部分珠子,她也不敢貪污,只當世子暫且寄存在店鋪里,等他的晦氣勁兒過了,再行歸還。

    不過想到韓臨風被人退婚,蘇落云大約也能猜到緣由——大約好人家的女兒許配給這類名聲不佳的貴子時,都會心有顧忌吧?

    雖然韓臨風并不像郭偃一類那般猥瑣下流,但一個公子哥無所事事,終日縱情歡樂,也絕非什么金玉良配。

    只希望這退婚的事情讓韓世子心有警醒,若能大徹大悟,痛改前非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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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初夏時節一到,貴人們的大小宴會也就不斷了。

    漁陽公主是天生愛玩的。只是駙馬喜靜,他在府里時,公主都是陪著駙馬,減少了玩樂。

    若趙駙馬有出去尋營幾日的功夫,公主便要抓緊時間鋪擺宴席,好好歡樂一場。

    這不,趁著駙馬去巡視河西的功夫,漁陽公主在幾位貴婦的攛掇下,搞了個百花會的名堂。

    除了匯聚了京城的名花名草裝飾庭院之外,與會的貴婦們都得扮成一位花仙,“眾神”齊聚一堂,共賞盛世芬芳。

    漁陽公主準備扮成牡丹仙子,便跟陸家的繡坊定了整套的牡丹繡服,據說除了精美繡花之外,還拿了真正的鮮花做底,扦插在裙子的后擺,行走起來,甚是壯觀。

    不過那些花兒為了避免枯萎,事前浸泡了藥水,雖然可以保持色澤鮮艷,卻缺少了牡丹迷離香氣。

    漁陽公主又在瘦香齋訂了牡丹的熏香,準備在開宴之前,好好熏一熏衣服,香動四座。

    貴人異想天開,嘴唇輕輕一碰,下面的人都要忙斷腸。

    各個店鋪能露面的掌柜東家知道這是溜須拍馬的絕佳機會。

    一個個都得勤跑公主府,免得怠慢了貴人的要事。

    蘇落云受了駙馬府管事的好心提醒,自然不敢懈怠了。

    宴會那日,蘇落云親自帶著牡丹香油,還有為公主特制的鎏金絲的熏衣爐架來到了府上。

    她被管家引到了衣室,正好跟親自來送牡丹衣裙的陸家小姐相遇了。

    此類場合,那些供奉公主香衣頭面的商家一般都能留下吃頓宴,一般各家都會派夫人或者千金前來。

    這頓宴還有名堂,叫“開眼宴”,對于女兒家來說是長見識的好機會。

    看來這種拍公主馬屁的機會,陸家人也很珍惜,所以千金親自上陣,到場替公主調試盛裝,扦插裙擺,以顯示對公主的重視,順便再留下吃頓酒宴,開一開眼。

    如今陸蘇兩家結親無望,兩個閨蜜見面時,起初有些尷尬。

    蘇落云將各色香油調配好,放到熏衣爐架里,然后告訴公主府的仆人將衣服套在爐架上,經過金絲過濾,如此熏制,衣服不會走樣,又里外香氣宜人。

    公主正在梳妝打扮,又不放心地親自來衣室看看那花團錦簇的裙子,再聞聞香味,很是滿意。

    漁陽公主跟幾個送衣服首飾的商賈小姐溫言聊了幾句,又吩咐她們既然來了,便留下在偏廳吃飯,玩一玩再走也不遲。

    她也知道這些商賈讓家里年輕女孩來送衣服首飾的用意。他們伺候得周到,也算是公主府的常客,她樂得做出平易近人的氣度,讓這些女孩子留下來見見世面。

    等謝過了公主的恩典,她們便由著侍女引到了偏廳去了。

    這里距離正廳有一段距離,跟那些正經來參加宴會的貴人們也挨不上。

    不過陸靈秀等人卻很滿意了,像她們的身份原本不該來參加如此盛會,公主為人和善,她們也能沾染到貴氣,如此際遇就足夠跟身邊的閨秀密友炫耀個一年半載的了。

    偏廳里還沒有擺飯,陸靈秀便拉著蘇落云坐在一角,偷偷聊上幾句。

    “其實出了這事,我哥哥倒是解脫了。他原來也是鬧著不娶,現在倒有了正經名目……只是他跟你……以后大約也沒了希望。”陸靈秀帶著悵惘說道。

    蘇陸兩家的婚約解除,大抵也不會走動了。她雖然跟蘇落云感情甚好,可若有家里大人在時,也不方便說話。

    蘇落云微微一笑,并不想聊這個話題,于是話鋒一轉,問起了陸靈秀的婚事。

    聽說陸老爺已經替陸靈秀定了親,是他母親那邊拐著三道彎的表哥,表哥呂應家是武官出身,父親那一輩立了軍功,從大頭兵提了上去,一路升遷。

    而她表哥托了關系,新近入了禁軍軍營,如今在當朝正得寵的皇子韓諗之的身邊做侍衛。

    雖然只是個不入二門的外臣,一個打雜的下人。但是那可是堂堂皇子的小廝啊!

    太子前兩年因病早逝,陛下哀痛愛子,一直沒有再立儲君。朝中呼聲最大的便是這位恒山王,韓諗之。

    他雖然排行老六,卻跟逝去的太子一樣,乃皇后所出的嫡子。

    陸家雖然財大氣粗,家大業大,仕途上也還算上路了。可能攀上未來太子的隨從,真是想都不敢想的絕妙姻緣。

    因此據說陸小姐未來的嫁妝也置辦得豪氣,絕對給陸靈秀撐足了面子。

    陸靈秀本人也很滿意,一提起呂公子,眼角眉梢都是風采。

    于是兩個人緩了尷尬,自在聊了一會,就被駙馬府的下人招呼去偏廳的窗邊用餐去了。

    公主為人慷慨,替她張羅隨身服飾經常出入府內的商賈,斷沒有空著肚子回去的道理,那飯菜的式樣也頗為豐盛。

    不過這廳可不算宴客的,平日里是王府的管事下人們吃飯的飯堂而已。

    因著雖是要聽主子們的差遣,這廳離得花園也近,地勢略高,正好可以越過重重花叢,窺見后花園里的觥籌交錯,衣香鬢影。

    陸靈秀眼尖,一下子看到了正在人群里說笑的二皇子,當然也看到了跟在六皇子身后的未婚夫呂應。

    她一下子興奮地拉扯了蘇落云的衣服角道:“快看,那個穿著青色長袍的就是呂公子!”

    剛說完,陸靈秀后知后覺,想起了蘇落云看不見,頓時有些尷尬。

    蘇落云不想攪人雅興,只是微笑道:“快說說,他長得何等模樣?”

    陸靈秀釋然一笑,便大致說了說,不過說了幾句,便不好意思道:“算了,站在那些貴子的旁邊,他也就是個普通模樣……哎,那個北鎮世子相貌太出眾了,什么人跟他挨得近了,都顯不出來。”

    呂公子原本也有中人之姿,可挨著那個韓世子,卻顯得身材五短,五官平庸,想夸都找不到什么亮點。

    蘇落云聽她這么一說,才知道原來隔壁的世子鄰居也在這百花宴上,正跟六皇子一處閑聊呢。

    只不過沒人知道,這二人在外面看來閑適的聊天,實際上卻是句句刀劍,暗藏玄機。

    六皇子已經成婚多年,被陛下親封恒山王,放出宮外,立府而居。

    恒山王雖然沒有去過梁州,可是從趙駙馬的嘴里聽聞了小世子的一些事跡。

    只是等他親眼看到時,昔日馴馬少年郎君,卻已經成了酒囊飯袋,全無一絲英氣。

    韓諗之起初看到這位皇族晚輩,倒是審視打量,細細琢磨了一陣子。

    雖然存了試探之心,可很快六皇子就放棄了。畢竟對著一個言之無物,而又頭腦空蕩蕩的草包,說多了會叫人心生些輕鄙之情。

    有時候跟仇敵爭吵,也比跟個蠢物閑聊來得有趣!

    韓臨風的頭腦太空蕩,以至于韓諗之總是揮不去心頭的疑慮——趙駙馬口里的那個桀驁不馴的少年,當真是眼前這個紈绔公子?

    今日也是如此,起初六皇子還算談興甚濃,跟他談的是北地曹盛反賊的事情。

    韓諗之不無惋惜道:“當日羈押那反賊的將軍里,有我的幾位家臣,原本可以一舉平定北方亂事,可惜被劫獄的賊子調虎離山,讓那賊人跳脫了……不過,那劫匪的肩膀倒中了一刀,就算好了也要留下疤痕。”

    韓臨風聽得興濃,笑道:“那豈不是找到了,驗看肩膀便知……”

    韓諗之挑眉笑道:“這個法子雖好,可茫茫人海也不易尋……聽我那家臣說,反賊逃脫之后,他們沿江搜尋,正在下游湖畔看到世子你跟人在畫舫游玩,不知當時,你可曾在周遭發現什么不妥?”

    問這話時,六皇子含笑看著他,不知道是閑聊還是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