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血蓑衣 > 第六百五十七章 :塵土歸安(一)
  風波收場,塵埃落定。

  東院內除凌瀟瀟和武當眾人之外,只剩下滿地的死人和將死之人。

  “瀟瀟,你……打算如何處置天瑾?”

  望著氣若游絲,神智逐漸模糊的洛天瑾,清風的眼眸深處不禁閃過一抹難以名狀的惋惜之意。

  聞言,凌瀟瀟身子一顫,語氣十分鎮定,但聲音卻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殺!”

  “你真要殺他?”

  雖然早有預料,但當清風從凌瀟瀟口中聽到這個字時,仍被她的堅決和冷漠驚出一身冷汗。

  “不殺他,難道等他殺我嗎?”凌瀟瀟的聲音似哭似笑,“此事不勞爹費心,女兒自會解決……”

  “夫人,你不能殺府主!不能啊!”

  突然,謝玄滿含痛苦與哀求的嘶吼聲自院中響起,登時引起凌瀟瀟和清風等人的注意。

  “你找死……”

  “等等!”

  未等張松義手起刀落砍下謝玄的腦袋,凌瀟瀟揮手阻攔道:“將他帶過來!”

  “是,師姐。”

  答應一聲,張松義和另外三名武當弟子合力將不斷掙扎的謝玄押到凌瀟瀟面前。

  此時,謝玄身負重傷,虛弱不堪。可即便如此,他仍強撐著一口氣拼命扭動著被死死捆綁的虎軀,若非四位年輕力壯的武當弟子拼命牽制,恐怕他早已沖破束縛,一頭撞在凌瀟瀟身上。

  “謝……謝兄……”

  望著滿身鮮血,不斷哀鳴的謝玄,洛天瑾心如刀割,淚如泉涌,艱難地開口呼喚。

  洛天瑾的聲音雖細若蚊絲,但在謝玄耳中依舊字字如雷,登時身體一僵,猛然抬頭,看向洛天瑾的眼中充滿擔憂。

  “府主,你……傷勢如何?”謝玄強忍著內心的悲痛,用盡可能柔和的聲音問道。

  然而,面對謝玄的關心,洛天瑾卻喉嚨生澀,只能發出一陣“嗤嗤”的嘶鳴。

  “夫人,求你快救府主,他是你同床共枕的夫君啊!”見凌瀟瀟對自己的懇求不為所動,謝玄又將目光投向清風,催促道,“清風道長,您老人家一向深明大義,通情達理。縱使您不顧忌武林盟主的尊崇,也該念在你與他師徒多年的情分上救他一命……”

  “謝玄,你是瑾哥的左膀右臂,賢王府能有今時今日的成就,你功不可沒。”

  凌瀟瀟無視謝玄的哀求,自顧說道:“這些年,你不僅幫瑾哥打下一片基業,更幫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當年在湘西的丑事,你知道的比誰都清楚。”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謝玄苦澀道,“當年府主年輕氣盛,夫人又何必不依不饒?”

  “身為人臣,明知自己的主子犯下彌天大錯,非但不知及時規勸,反而助紂為虐,甚至在二十幾年后的今天仍暗中幫他們牽線搭橋,該當何罪?”

  “我……”面對凌瀟瀟的叱責,謝玄心亂如麻,慌亂道,“個中緣由非三言兩語能夠解釋,求夫人以大局為重,先替府主療傷……”

  “啪!”

  未等謝玄把話說完,凌瀟瀟猛然揚手,打了他一記狠狠的耳光。

  “少在我面前兜圈子!”凌瀟瀟沉聲道,“他若顧念夫妻情分,又豈會生出‘休妻棄子’的無恥念頭?”

  “這……夫人,府主何時說過休妻棄子?根本是無稽之談!”

  “混賬!”凌瀟瀟眼神一寒,“我親耳聽到,豈能有假?謝玄啊謝玄,我本以為你是老實人,萬萬想不到時至今日,你仍想替洛天瑾撒謊騙我。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夫人若能殺我泄憤,謝玄愿用自己的性命換府主一命!”

  “你本該和洛天瑾一起死!”凌瀟瀟深吸一口氣,似是舒緩內心的情緒,又道,“但我聽說,當府主決意殺我的時候,是你三番五次地耐心勸諫,讓府主念在與我多年的夫妻情分上,給彼此留下一些體面,是不是?”

  “府主乾坤獨斷,他若真想殺夫人,在下縱使說破嘴皮也休想阻攔。由此足見,府主他當時只是一時氣憤……”

  “你不必替洛天瑾開脫。我與他夫妻多年,他的性格我比你更清楚。他不殺我,并非不想殺,而是不敢殺。他怕殺了我無法向武當派交代,更無法面對天下人的非議。”

  “夫人,此事……”

  “洛天瑾大勢已去,你還是想想自己的前程吧!”凌瀟瀟話鋒一轉,毫不理會謝玄的解釋,“其實,我對你一向賞識,認為你謝玄識大體,顧大局,是府中最能成事的人。今夜過后,賢王府群龍無首,必亂無疑,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則是趙元和柳尋衣……”

  “趙元有罪不假,可夫人……難道就沒錯嗎?”謝玄悲哀道,“夫人口口聲聲指責府主忘恩負義,可你自己……又何嘗不是冷血無情?罷了!夫人想說什么,大可直言不諱,不必繞來繞去。”

  “好!”凌瀟瀟神情一稟,正色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賢王府偌大基業,同樣不能是一盤散沙。我雖是夫人,但畢竟是一介女流,不宜拋頭露面。軒兒又一病不起,生死難測,因此……”

  “因此什么?”

  “因此我想扶你上位,執掌賢王府大局!”

  “什么?”

  凌瀟瀟此言,不僅令謝玄大驚失色,同時令垂垂將死的洛天瑾眼皮一抖。

  “謝玄,只要你肯舍棄洛天瑾,與我同心同德。我愿效仿蜀中唐門,自己隱退幕后,由你做賢王府的府主,如何?”

  謝玄從未想過凌瀟瀟竟會如此厚顏無恥,登時羞憤交加,氣的渾身顫抖,難以置信道:“我從未想過,夫人的野心……竟如此可怕?恕謝某不識抬舉,我寧死不叛府主,更不愿做你的傀儡……”

  “今日的賢王府,不僅是洛天瑾的基業,同樣是你的心血。難道你想眼睜睜地看著它毀于一旦?”凌瀟瀟道,“而且你并非傀儡。我雖是家主,但絕不會干涉你行事……”

  “夠了!”謝玄不耐道,“成王敗寇,我與府主淪落至此亦是無話可說,只求一死!”

  “你……”

  “師父、師姐,這里有人活著。”

  凌瀟瀟尚未開口,鄭松仁的聲音陡然自遠處傳來。循聲而望,但見幾名武當弟子合力抬著生死不明的慕容白、鄧泉、雁不歸走到近前。

  “不歸?”

  凌瀟瀟大吃一驚,趕忙上前查探,待見雁不歸氣息未斷,只是昏死,方才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濁氣,并命人將她抬下去療傷。

  “師姐,他們只剩半條命。若不施救,必死無疑。”鄭松仁朝慕容白和鄧泉一指,問道,“我們如何處置?給他們一個痛快還是……”

  “謝玄!”凌瀟瀟美目一轉,計上心頭,對謝玄說道,“我現在將他二人的生死交給你處置。”

  “什么?”

  “你若冥頑不靈,我便殺了他們,永絕后患。”凌瀟瀟冷漠道,“你若愿意歸順,我便替他們療傷。慕容白和鄧泉是生是死,由你決定。”

  “我……”

  “謝兄!”

  突然,洛天瑾虛弱而嘶啞的聲音再度響起,短短兩個字仿佛用盡他一生的氣力,由于情緒激動,以至小腹的劍傷再度溢出一大股鮮血。

  “府主?”

  謝玄大驚,匆忙舉目觀望,但見洛天瑾的口中溢滿鮮血,唇齒張張合合,喉嚨里支支吾吾,卻難以說出一句整話。

  洛天瑾瞪大眼睛死死凝視著謝玄,目光中似乎包含千言萬語,復雜而焦急。

  謝玄屏息凝神,一眨不眨地回視著洛天瑾,與其四目相對,久久沒有出聲。

  此刻,洛天瑾的眼神滿含熱淚與深情,一副有口難開的痛苦模樣,令謝玄心中一緊,鐵骨錚錚的漢子再也控制不住淚水的決堤,竟肆無忌憚地嚎啕大哭起來。

  雖然沒有一字一句的表達,但謝玄跟在洛天瑾身旁多年,早與他心有靈犀,只憑洛天瑾的一個眼神,足以令謝玄心領神會,明白他的意圖。

  “謝玄,你考慮的如何?”

  清風蒼老的聲音無情地打斷謝玄的沉思,令其精神一震,驀然抬首,呆呆地望著滿眼期待的凌瀟瀟。

  “夫人為何……勸我歸降?”此時,謝玄的語氣已不再像剛剛那般堅定,“我……想聽實話。”

  凌瀟瀟稍作遲疑,直言道:“今夜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明日必將引起江湖巨變,令天下英雄一片嘩然。我欲將此事歸罪于趙元和柳尋衣,但僅憑我的一面之詞,恐難以服眾。若有你在,天下英雄必深信不疑。”

  “難道你不怕我臨陣倒戈,當眾揭穿你們的丑事?”

  “你不會!”凌瀟瀟篤定道,“瑾哥雖去,但他仍留下一雙兒女,你縱使不為我著想,也應該替軒兒和語兒著想。再者,我仍是那句話,你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瑾哥辛辛苦苦創立的基業在一夜之間毀于一旦。”

  “你說的對……”謝玄有氣無力地回道,“我不會毀掉府主的基業……”

  “謝玄,是洛天瑾不仁在先,又豈能怪我不義?”凌瀟瀟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對他有恨,但對賢王府有情。希望你能明辨是非,審時度勢,不要犯糊涂。”

  “夫人所言極是……”謝玄失魂落魄,喃喃自語,“謝某確實不該逆天而行,本末倒置。”

  聞言,凌瀟瀟眼神一動,遲疑道:“謝玄,你的意思是……”

  “謝某……愿輔佐夫人,保住賢王府的基業。日后,唯夫人馬首是瞻,萬死……不辭……”

  當謝玄說出最后一句話時,整個人如泄氣的皮球一般癱軟在地,落淚無聲,心如死灰。

  然而,當洛天瑾聽到謝玄的回答后,溢滿鮮血的嘴角竟然微微上翹,綻放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謝兄,你跟隨我多年,果然知我心意。今日我讓你歸降,是希望你能好好活著,并替我照顧柔兒母子。尤其是尋衣,在他羽翼未豐之前,切記不要暴露他與我的關系,否則他定會陷入朝廷和江湖的雙重追殺,必死無疑。我知道,事到如今死才是真正的解脫,活著更不容易,原諒我最后的自私,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二十幾年的心血付之東流,更不愿看到尋衣母子孤苦無依,任人欺凌。由你守護著他們,我心甚慰。待百年之后,我定在九泉之下設一席好宴,以示酬謝。到時,你我兄弟再把酒言歡,一醉方休。謝兄,我兒尋衣,便交給你了……”

  心念作罷,洛天瑾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眼珠微微晃動,終究失去最后一縷光澤。

  江湖至尊,武林巨擘。

  今夜轟然倒塌,留下唏噓無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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