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血蓑衣 > 第二百九十三章 :以死明志
  柳尋衣在忘情崖邊坐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柳尋衣不眠不休,水米未進,只是默不作聲地凝視著深不見底的斷崖,腦中反復思量些什么。

  他并非貪生怕死,而是在權衡得失。

  難得冷靜下來細細琢磨,柳尋衣突然發現,經過河西一劫,洛天瑾與他并非“和好如初”。恰恰相反,洛天瑾明知絕情谷和賢王府積怨甚久,卻仍派他“深入虎穴”。明知絕情谷一行必遭百般刁難,卻仍對他“寄予厚望”,儼然有試探之意。

  試探柳尋衣的膽識,更試探他的忠心。

  如果此行鎩羽而歸,柳尋衣八成會被洛天瑾徹底放棄,再難得到重用。

  柳尋衣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值此關鍵時刻,一旦失去洛天瑾的信任,必然前功盡棄,功虧一簣。這個結局,是柳尋衣斷斷不能接受的。

  但是,跳崖意味著什么?柳尋衣同樣心如明鏡,因此他才會糾結,才會猶豫,才會反復權衡。

  第一日,風和日麗,天朗氣清。柳尋衣席地而坐,距崖邊尚有一丈之遙。神色狐疑,目光茫然。

  第二日,忽冷忽熱,乍雨乍晴。柳尋衣距崖邊三尺之距。五官猙獰,躁動不安。

  第三日,風瀟雨晦,天昏地暗。柳尋衣橫躺在崖邊,距萬丈深淵已不足半臂之距,劍眉微蹙,若有所思。

  翌日清晨,風轉云動,陰霾盡散,碧空如洗,春山如笑。

  當湯聰、潘雨音來到忘情崖時,柳尋衣已然沿邊而坐,小腿懸空,心事重重,神色復雜。

  “柳大哥,你已在此靜坐三天,我們……該回去了。”

  潘雨音望著柳尋衣一動不動的背影,不知為何?心里竟突然涌出一抹悲涼孤寂之情。她用貝齒輕咬著下唇,強忍著內心的波瀾,輕聲喚道:“柳大哥,蕭谷主心意已決,絕不會退讓,你這又是何苦呢?”

  “門主,咱們走吧!”湯聰哀怨道,“原以為你在這兒坐上三天,會打動絕情谷主。卻不料,那婆娘竟是鐵石心腸,根本不為所動……”

  “嗖!”

  “啪!”

  “哎呦!”

  話音未落,身后陡然傳來一聲輕響。緊接著,湯聰頓感后腦勺一疼,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痛呼。伸手去摸,赫然發現自己的腦袋上,竟已腫出一個大包。

  “誰用石子砸我?”

  “是我!”

  在湯聰的怒視下,常無悔閑庭散步般緩緩而來。

  “為何暗算我?”

  “幫你長個記性!下次在別人的地盤,休要口無遮攔,胡說八道。”

  說話的功夫,常無悔已來到近前,正色道:“柳尋衣,三天時間已到,你可否想好了?”

  湯聰眼睛一瞪,嗆聲道:“你有什么資格在這兒指手畫腳?少拿著雞毛當令箭,絕情谷主何在?叫她出來!”

  “谷主無暇理會這種瑣事,所以派我來問問。”常無悔輕哼道,“谷主說了,若柳尋衣今日仍不敢從忘情崖跳下,便由我親自送你們離開絕情谷。”

  聞言,湯聰、潘雨音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柳尋衣,眼中皆布滿凝重之色。

  “蕭谷主何在?”柳尋衣頭也不回地問道,“她會來嗎?”

  “不會。”常無悔回答的極為干脆,“柳尋衣,雖然你我立場不同,但好歹相識一場。我好心勸你一句,回去吧!傳說終究是傳說,誰也不必當真。”

  “壁立千仞無依倚,深淵萬丈雁難歸。莫說是你,就算鳥兒從此墜落,只怕也會活活累斷翅膀,摔個粉身碎骨。”

  忽然,梅紫川的聲音自遠處響起。她牽著唯唯諾諾的寶兒,不緊不慢地朝忘情崖走來。

  “小子,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么?”梅紫川一臉嚴肅地質問道,“你若死了,誰帶我去見花楹?”

  此時,梅紫川緊緊攥著寶兒的小手,一刻也不敢松開。寶兒則滿心好奇地一個勁兒朝崖邊靠近,瞪著一雙天真無邪的小眼睛,朝崖底瞄個不停。

  “梅前輩放心,我若死了,湯聰和潘姑娘一定會帶你們去找桃花婆婆。”柳尋衣苦笑道。

  聞言,湯聰、潘雨音不禁臉色一變,異口同聲道:“你真要跳崖?”

  常無悔同樣面露異色,狐疑道:“柳尋衣,你不是在說笑吧?別以為這樣就能騙取谷主同情……”

  “娘親,從這里跳下去,真的會摔死嗎?”寶兒突然插話道。他遙指著浮云繚繞的無盡深淵,用稚嫩的聲音,煞有介事地說道:“寶兒跳下去就不會摔死。”

  “為何?”梅紫川滿眼寵溺地反問道。

  “娘親,你看那些厚厚的云兒?”寶兒一臉得意地解釋道,“寶兒的身體又小又輕,如果從這里掉下去,一定會被那些云兒接住。到時候,寶兒就能像故事里的神仙一樣飛起來了,哈哈……”

  望著寶兒天真爛漫的笑臉,梅紫川的嘴角不禁揚起一抹疼惜的笑容。

  “寶兒乖,你可知那厚厚的云層之下有什么?”潘雨音溫柔地說道,“那是萬丈深淵,云兒能接住寶兒,但卻接不住柳大哥。”

  “為什么?”

  “因為柳大哥太重了!”湯聰沒好氣地搪塞道。

  寶兒小嘴一撅,辯解道:“你們怎知云兒下面是萬丈深淵?有那么多云兒擋著,你們又看不見……”

  寶兒無意間的一句話,卻令柳尋衣的眼睛陡然一亮。

  他迅速朝崖底望去,目力可見不過數丈之遙,再往下便是云霧遮眼,什么都看不到。至于云霧之下究竟還有多深?的確無人知曉。

  轉瞬之間,他苦思三天的難題,似乎豁然開朗,迎刃而解。

  見柳尋衣面露古怪,湯聰急聲道:“絕情谷主曾扔下石頭,根本聽不見回音,足見其深不可測,你不會真……”

  “常大哥!”

  柳尋衣揮手打斷湯聰,轉而向常無悔說道:“萬一我遭逢不幸,蕭谷主可否依照承諾,將答案告知湯聰和潘姑娘,由他們代我回賢王府復命?”

  “這……”常無悔稍稍思量,點頭道,“可以。”

  柳尋衣眉頭一挑,狐疑道:“你能做主?”

  “我雖不能做主,但卻深知谷主的性情。”常無悔道,“只要你敢從忘情崖跳下,谷主定會言而有信。”

  “那好!煩請常大哥轉告蕭谷主,請她言出必行,至于這忘情崖……我跳便是了。”

  “什么?”

  柳尋衣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大驚失色。

  “小子,你若摔死變成厲鬼,可不要怪寶兒童言無忌!”梅紫川冷聲道。

  “一人做事一人當!”柳尋衣輕笑道,“我若真死在這兒,怪不得任何人!”

  常無悔難以置信地望著柳尋衣,躊躇道:“你……想清楚了?”

  “生死由命,成敗在天!”柳尋衣別有深意地自嘲道,“若是辦不成此事,府主定會對我失望透頂,到那時……活著也無用了。”

  “你……”

  “湯聰、潘姑娘。”突然,柳尋衣神色一稟,正色道,“若我真遭不測,勞煩你們替我轉告府主,就說我柳尋衣……對他不住……”

  “門主為賢王府舍生忘死,豈會‘對不住’府主?”

  對于湯聰的費解,柳尋衣只是苦笑搖頭,并未作答。

  “柳尋衣,你……你當真要跳?”

  “天不亡我,一死難求。天若亡我,死而無憾。我柳尋衣自認無愧于心,何不放膽一試?哈哈……”

  柳尋衣緩緩挺身,身形如一桿鋼槍般立于崖邊,神色怡然,目光坦蕩。

  “柳尋衣!”

  “柳大哥……”

  “門主不可……”

  話音未落,柳尋衣卻已驀然轉身,在一片驚呼聲中,義無反顧地飛身一躍,眨眼融化在萬丈深淵之中。

  “門主!”

  “柳大哥!”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湯聰和潘雨音頓覺腦中一空,下意識地飛撲至崖邊,探首相望,呼天號地,泣不可仰,痛不欲生。

  他們原以為這只是柳尋衣的激將法,卻不料他竟真的從忘情崖縱身跳下。

  只可惜,一切發生的太快,他們幡然醒悟,卻是悔之晚矣。

  此刻,湯聰、潘雨音叫苦不迭,嗟悔無及。梅紫川長吁短嘆,惋惜不已。唯有寶兒,瞪著一雙好奇的眼睛,緊緊注視著消失在云霧中的身影,眼中涌現著一抹說不出的神采。

  至于常無悔,更是瞠目結舌,呆若木雞。他愣愣地望著空蕩蕩的崖邊,錯愕道:“柳尋衣他……竟然真的跳下去了……”

  “什么意思?”

  湯聰憤然起身,一把揪住常無悔的衣領,瞪著一雙猩紅血眼,怒聲道:“絕情谷主親口說過,好人跳下去定會毫發無傷。門主行俠仗義,光明磊落,為國為民,不惜忍辱負重,如果連他都不算是好人,那這世上就他媽沒好人了!倘若門主不能活著回來,賢王府必會踏平絕情谷!”

  “哼!”常無悔臉色一沉,奮力甩開湯聰的鉗制,怒聲道,“柳尋衣異想天開,愚蠢至極!他自己跳崖,死有余辜,死不足惜,與我絕情谷何干?”

  “你們想抵賴?”

  “夠了!”

  見湯聰和常無悔水火不容,愈演愈烈,梅紫川突然冷喝一聲,將二人的囂張氣焰瞬間撲滅。

  “蕭谷主何在?”梅紫川沉聲道,“如今柳尋衣已死,花楹亦不在谷中,老身也該告辭了!”說罷,她又看向湯聰和潘雨音,催促道:“柳尋衣既已跳崖,爾等悔恨無益,不如早些帶我和寶兒去賢王府見花楹!”

  “可門主他……”

  “你要么跳下去陪他,要么遵循柳尋衣的遺囑,把差事辦完。”梅紫川頗為不耐地訓斥道,“人死不能復生,事已至此,無需多言!”

  說罷,梅紫川牽著寶兒率先離開忘情崖,常無悔緊隨其后。

  至于湯聰和潘雨音,則是滿眼絕望地深深望了一眼茫茫云霧,猶豫再三,終究神思恍惚,步伐踉蹌著轉身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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