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血蓑衣 > 第二百三十七章 :桃花婆婆(一)
  “我已為他行針療傷,現寫下藥方兩副,一內服、一外敷。”

  日上三竿,辰福客棧另一間客房中,老嫗親筆寫下兩張藥方交由柳尋衣,并囑咐道:“近兩日,只需外敷即可。第三日開始送藥內服。”

  “多謝前輩。”柳尋衣趕忙謝道,隨之話鋒一轉,頗為尷尬地問道,“許大哥現在是……”

  “放心,他已無性命之虞。”老嫗似乎看破柳尋衣的心思,徑自道,“只要……不再有人故意殺他。”

  對此,圍著旁邊的湯聰等人不禁一陣哄笑,就連柳尋衣也認為老嫗是在說笑,故而滿臉憨直地賠笑兩聲。

  卻不料,老嫗竟是目無表情,直勾勾地盯著他,直看的柳尋衣臉上的笑容生生凝固,一時間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好生尷尬。

  柳尋衣僵硬的表情惹得洵溱一陣偷笑,而潘雨音則苦笑著朝他擠了擠眼睛,示意他不必糾結。

  “年輕人,你以為我是在與你們說笑?”老嫗將銀針小心收起,語氣古怪地反問道。

  “我……”此刻,柳尋衣有些不知所言,由于他摸不準老嫗的脾氣,因此不敢再冒然開口。

  “看看你們。”老嫗伸手點指著客房內的眾人,面色不悅地說道,“個個攜刀帶劍,人人滿身戾氣,依仗著自己年輕氣盛,憑著一腔熱血,便動輒與人拔刀廝殺,又豈有不受傷的道理?今日我救得了他,明日卻未必能救得了你們。那個姓陳的小子,年紀與你們相差不多,此刻已然躺在棺材里,我看你們再如此下去,遲早要步他的后塵。”

  老嫗口中的“姓陳的小子”,指的正是陳雍。

  她的醫術雖號稱“起死回生”,但卻并不能真將死人救活。

  被老嫗莫名其妙地一通斥責,眾人紛紛面露尷尬之意,但念及她剛剛將許衡從鬼門關拉回來,因此即便心有不忿,卻也無人反駁。

  “江湖仇殺,我此生見過無數。如今日這般滿身是傷,生死垂危的年輕人,我也救過不少。”老嫗繼續道,“但其實真正能救你們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們自己。自以為天不怕、地不怕,刀劍在手便敢馳騁天下,殊不知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今日你殺人,明日人殺你,冤冤相報何時了?”

  “前輩所言極是。”柳尋衣虛心道,“只不過有時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哼!”

  不知柳尋衣又說錯了哪句話,老嫗竟突然冷哼一聲,怒聲道:“我平生最厭惡這句話,因為這句話,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罷了罷了!我與你們說不通,爾等好自為之吧!雨音,我們走!”

  話音未落,老嫗已起身朝門外走去,性情如火,來去如風,令柳尋衣既感到意外,又覺的尷尬。

  此刻,柳尋衣已經開始懷疑潘雨音對老嫗的稱贊,究竟是不是真的?尤其是那句“師父對我疼愛有加”……以老嫗這種冷漠剛烈的性格,真的會對徒弟疼愛有加嗎?

  “前輩且慢!”

  在老嫗即將踏出房門之際,洵溱突然開口道:“剛才是柳尋衣失言,還望前輩恕罪。”

  “丫頭,是他失言,又不是你失言,你替他說話作甚?”老嫗頭也不回地問道。

  聞言,洵溱稍稍一愣,淡笑道:“我并非替他說話,而是心中有些疑惑,想請前輩指點迷津。”

  “人我已經救活,你還有何疑惑?”

  “與被救的人無關,反而與施救的人有關。”洵溱話中有話地回道,“恕晚輩斗膽,敢問前輩可是‘天下第一神醫’桃花婆婆?”

  此言一出,房間內頓時傳出一陣驚呼。

  此時,潘雨音看向老嫗的眼神中,浮現著一抹濃濃的震驚之色。她雖不知“桃花婆婆”的大名,但卻能聽懂“天下第一神醫”這幾個字的含義。

  湯聰錯愕道:“桃花婆婆?葉前輩不是說她已經死了嗎?”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洵溱搖頭道,“更何況,辰州這兩日發生了這么多怪事,誰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也許是葉前輩不想有人打擾桃花婆婆,所以才故意撒謊。”

  “丫頭,你太自信了。”老嫗語氣冷淡地說道:“我可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神醫’。雨音,還不快走?”說罷,老嫗便要邁步出門。

  “哦……”

  “前輩雖然否認自己是‘天下第一神醫’,但卻并未否認自己是桃花婆婆。”洵溱瞬間聽出老嫗話中的破綻,忙向前兩步,直言道,“世人皆知,葉桐、花楹乃江湖俠侶,只羨鴛鴦不羨仙。既是鴛鴦,自是形影不離,出雙入對。如今葉前輩出現在辰州,桃花婆婆又豈能不來?”

  說罷,洵溱揮手一指潘雨音手中的藥箱,從容道:“前輩雖不曾自報家門,但你的隨身之物,卻早已將自己出賣。藥箱上紋刻的是桃花圖案,因為花楹此生最愛桃花。而你剛剛為許衡醫治時,所用的銀針皆是柳葉針,那是因為‘柳葉’最能代表葉桐。葉桐花楹,柳葉桃花。桃花婆婆,我猜的沒錯吧?”

  面對沉默不語的老嫗,洵溱繼續道:“更重要的是,剛才柳尋衣其實并未失言,他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本身沒有錯。錯的是,上一個對你說出這句話的人。”

  此言一出,柳尋衣等人頓時面露好奇之色。

  此刻,桃花婆婆瘦弱的身體已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如我所料不錯,上一個對你說出此話的人,應該正是葉桐前輩。”洵溱徑自說道,“世人皆知,葉桐曾嗜殺戀血,而花楹則心地善良,不忍殺生。每當花楹勸慰葉桐時,葉桐都會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來搪塞敷衍,終致花楹忍無可忍,決意離開葉桐。你們這對兒神仙眷侶,在人生最美好的年紀,卻毅然選擇分道揚鑣,各奔東西,實在令人惋惜。”

  雖然老嫗背對著洵溱,可柳尋衣仍能從她那愈發顫抖的背影,感受到她內心的悲傷與愁苦。

  “因此,桃花婆婆此生最厭惡江湖中的打打殺殺。”洵溱繼續道,“更不喜歡像柳尋衣這般,終日將腦袋懸在刀刃上的江湖中人。因為你一看到他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昔日的葉桐……”

  “洵溱姑娘,快別說了!你沒看到師父她很難過嗎?”

  不等洵溱把話說完,潘雨音卻突然出言打斷。她快步上前,將老態龍鐘,搖搖欲墜的老嫗悉心攙扶住,滿眼擔憂地望著她,并小聲安撫著。

  對此,洵溱也不惱怒,只是目光復雜地注視著老嫗的背影,謹慎地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同時心中也更加篤定自己的揣測。

  一時間,房中的氛圍尷尬到極點。

  “丫頭……”不知過了多久,始終沉默不語的老嫗,突然開口說道,“這么多年,你是第一個將我看穿的人。”

  說罷,老嫗緩緩轉過身來。不知何時,她竟已淚流滿面,滿臉悲傷。

  此情此景,不僅令洵溱一愣,更令柳尋衣等人頓感手足無措。

  “不錯。”老嫗緩緩點頭道,“我正是花楹。”

  “嘶!”

  聽到老嫗親口承認,眾人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大吃一驚。

  “桃花婆婆,原來你真的沒死?”湯聰驚呼道。

  “怎么?有人告訴你我已經死了嗎?”

  “我……”

  “桃花婆婆在上,請受晚輩一拜!”

  不等湯聰回話,柳尋衣突然神色一正,急忙上前,朝桃花婆婆畢恭畢敬地拱手作揖。

  其他人見狀,也紛紛上前行禮。

  “不必如此,我早已不是江湖中人,你們也沒必要對我行江湖那套禮數。”桃花婆婆輕輕擺了擺手,她在潘雨音的攙扶下,慢慢坐回桌邊,對洵溱說道,“丫頭,你……也不簡單。”

  只此一言,卻令一向鎮定自若的洵溱,臉色稍稍一變,眼中不經意地閃過一抹忐忑之意。

  “師父,您真是天下第一神醫?”潘雨音詫異道。

  “虛名而已。”桃花婆婆搖頭道,“我早已不再是什么神醫。若非遇到你,只怕我此生都不會再行醫。”

  “為何?”柳尋衣好奇地問道,“二十多年前,葉桐前輩離開昆侖派,前往絕情谷與前輩重逢。不久后,你二人便在江湖中銷聲匿跡,再也沒了消息。素聞桃花婆婆曾有求必應,凡去絕情谷求醫的,一律來者不拒,皆會慷慨施救。可為何……這二十幾年桃花婆婆不再行醫?”

  “又為何遇到潘姑娘后,重新行醫?”湯聰瞪著一雙好奇不已的小眼,急忙補充道。

  “葉前輩為何會出現在辰州?”廖川接話道,“莫非你們離開絕情谷后,一直隱居在此?”

  “葉前輩在哪?”廖海急聲道,“昨夜,桃花塢出了那么多怪事,卻始終不見葉前輩和彩蝶姑娘的行蹤,桃花婆婆可知他們的去向?”

  “葉桐可否聯手金劍塢與四大世家,伏殺我六大門派弟子?”

  “慧春師姐究竟是被誰殺的?”

  “在桃花塢外,射殺我師叔的那些蒙面人又是誰?”

  一時間,房中亂成一團,眾人七嘴八舌,一股腦地將心中郁結傾吐而出。

  有些六大門派弟子,甚至已開始對桃花婆婆面露敵意。

  面對紛亂嘈雜的眾人,桃花婆婆卻雙眼一閉,索性一個都不理睬。

  見狀,眾人的吵鬧聲變的愈發激烈。

  “湯聰,將所有人都‘請’出去!”柳尋衣眉頭一皺,突然開口道。

  洵溱接話道:“阿保魯,守住房門。未經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來打擾。”

  “是!”

  湯聰和阿保魯同時接令,隨后招呼眾人陸續離開客房。

  雖有不少人心存猶豫,但礙于柳尋衣如今的身份,以及眼下的處境,只好隨著人群魚貫而出。

  片刻之后,房間內只剩柳尋衣、洵溱、桃花婆婆、潘雨音四人。

  柳尋衣緩緩收起臉上的柔和之色,神情一稟,正色道:“桃花婆婆,現在你可否告訴我,葉桐前輩和彩蝶姑娘,究竟去了何處?”

  “事關中原武林各門各派的生死存亡,還望桃花婆婆能直言相告。”洵溱懇切地說道。

  桃花婆婆緩緩睜眼,此時她的臉上,竟洋溢著一抹難以名狀的陰沉之色。

  對此,柳尋衣和洵溱不禁對視一眼,同時心生狐疑。

  “你們口中所說的彩蝶,她在何處……我不知道。”桃花婆婆語氣冷漠地幽幽開口道,“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

  “什么?”柳尋衣和洵溱不約而同地驚呼一聲。

  洵溱詫異道:“彩蝶姑娘是葉桐前輩的弟子,難道你也……”

  不等洵溱把話說完,桃花婆婆卻突然冷哼一聲,隨之態度堅決地搖了搖頭。

  “那……桃花婆婆可知葉前輩的去向?”柳尋衣強壓著心中的疑惑,試探著問道。

  桃花婆婆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柳尋衣與洵溱,猶豫片刻,最終伸手入懷,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玉瓶,將其緩緩放在桌上。

  “桃花婆婆,這是……”

  “這里面……就是你們要找的葉前輩。”

  “什么?”柳尋衣下意識地發出一聲驚呼,他難以置信地伸手指著玉瓶,錯愕道,“這里面……這里面是……”

  “是我夫君葉桐的一把骨灰。”

  “骨灰?”洵溱眼神慌亂地盯著玉瓶,詫異道,“難道葉前輩他……”

  “其實,我夫君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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