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折顏嚴肅地盯著墨淵的表情，狀似鎮定的模樣，尾音卻在隱隱發顫。
墨淵愣了一下，而后沒忍住笑開了花，眉眼舒展，臉上染上一層淺淺的緋紅，他看向折顏的目光有些無奈，這只鳳凰的直覺偶爾還真是……準啊！
“你想多了，沒到想死的地步。”
主動尋死在墨淵看來是極為懦弱的表現，他過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關，不想成為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人。而且那么多的將士在戰場上拼命想要活下來，他一個身經百戰的元帥反而主動找死，沒得讓人笑掉大牙，身后名都保不住。
“沒到想死的地步？那就是不想活了。”
折顏皺著眉頭，十分不解。他怎么不知道墨淵還有心理問題。
東華、折顏和墨淵三人中，折顏最會自得其樂，說他看得開也好，說他心性涼薄也罷，他屬于那種萬事看在眼里，但真正能夠放在心上的其實很少，墨淵算一個，東華算一個，其他的，折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上了幾分心。
心理問題有兩大克星，折顏是前者，因為能真正傷害到他的太少了，而東華是后者，他的心性足夠堅定。
無父無母，石頭原形，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開創出如今的太平盛世，無論是從先天因素上來看還是后來環境的影響，都足夠證明東華堅韌的心智。
而墨淵，在折顏看來，他應該屬于后者才對，就算比不上東華，也差得不會很遠，可是如今看來，事實好像并非如此。
“折顏，你知道人生的悲劇是什么嗎？我從前以為英年早逝算一種，但我現在不這么認為了，人生最大的悲劇就是每天都在重復沒有意義的人生，活得越久就越不像原來的自己。如此看來，早點死去也不失為一種幸福。”
墨淵沉默了很久，或許是今日折顏因為他而走火入魔帶來的觸動，他將在心靈深處壓抑了許久的真實想法盡數傾吐。
“怎么會沒有意義？你的存在本身就給四海八荒的和平出了力，而且這十幾萬年你教導了許多優秀的弟子，天族更是不能少了你。”
折顏不懂墨淵的想法，活著就是為了活著，為何要追求意義？而且就算是追求意義，墨淵的人生意義也足夠多了。如果連墨淵都活的沒有意義，那么四海八荒九成以上的人，包括他自己，都可以魂歸天地，早日為養育他們的四海八荒盡一份力。
墨淵聽了折顏的話，神色中透露出幾分迷茫，搖頭說道：“不是這樣的，這是天族戰神存在的意義，不是墨淵存在的意義。”
折顏聽懂了，但他不知道怎么回應墨淵，天族戰神就是墨淵，正如天地共主就是東華一般，這是他們無法割舍的責任，根本不能獨立看待。
“即便是天族戰神，又有什么意義呢？我即便是勝了擎蒼，天道要保他，我就不能拿他如何。可既然如此，又為什么當初在戰場上時，天不佑他呢？打到最后，罪魁禍首安然無恙，最先挑釁的享受利益的果實，真正枉死且無辜的只有將士。”
天翼戰爭的爆發，擎蒼的野心是根本原因，天君的無腦挑釁、狂妄自大以至于激發整個翼族的怒火是直接原因。最關鍵的兩個當事人全身而退，一個保住了性命，一個笑得開開心心，其他人全成了炮灰。
墨淵有時候會想，他不僅當不好自己，也當不好天族戰神。為私，他其實壓根不想理會天君，無論是戰前的求助還是戰后的慶祝，他都覺得天君惡心極了，但是他違背了自己的本心，他理了。為公，他是天族戰神，守護的是天族子民，天族將士，但這場戰役里，高興的只有天君，他這個天族戰神做的失敗極了。
“墨淵，這只是一次戰爭，與以往的戰爭并沒有什么不同，你不必如此掛懷于心。”
“是啊，與以往戰爭并沒有什么不同，可是，折顏，以往的戰爭也是這樣的，理由荒謬的可笑，個個扯著大義，好像自己多么師出有名，但其實都是為了自己的私欲。今日大殿上，翼族子民控訴擎蒼的那一幕，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我覺得自己和擎蒼并沒有什么不同，只不過是一個主動，一個被動，可帶來的傷害卻是一模一樣的。”
“擎蒼為了變強，犧牲翼族士兵，而我呢，為了迷惑擎蒼搶回東皇鐘，故意輸給翼族，拿天族將士的命去賭擎蒼得意忘形的一刻，我和他有什么區別。十七說我冷血無情，我還對她曉以大義，說這是必要的犧牲。”
“哈哈，折顏，你說那些失去的天族士兵知道他們的將帥早在開場之前就把他們列為必要犧牲者的行列，會怎么想？他們的家人得知他們的親人死法如此憋屈，會不會像翼族子民憎惡擎蒼一般憎惡我？”
“必要的犧牲？”墨淵喃喃地念著這幾個字，只覺得諷刺極了，“我憑什么決定誰該死，誰不該死，那老婦人說得對，戰士死在戰場上，是光榮的犧牲，死在主帥的策略之下，是無辜枉死，我是兇手。”
墨淵笑得快要哭出來了，他不明白他并非初次做主帥，為何為制定出如此荒唐的策略？從前四海八荒還未平定時，他參加的大小戰爭無數，從未冒出過類似“必要的犧牲”這般想法，為何此次如同著了魔一樣，不僅用了，還用到了底。
他快要不認識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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