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別人說情,就不是孤臣所為,葉安深知這一點,但卻并不在意。
李遵勖看似是在夸獎自己重情重義,但事實上還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孤臣”的身份。
這樣一個長輩般的提醒讓葉安非常受用,暗嘆一聲:好人不多啊!
李遵勖的馬車相當高調,對于外戚來說這種高調仿佛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但這種高調中也透露出了他們的無奈。
炫富只是為了讓天家知道,他們追求財富和奢華生活的決心,看似荒唐頹廢可越是如此天家便越安心。
當然不只是外戚,許多將門之家也是如此的。
這是宋世的無奈,也是整個王朝的悲劇,矯枉過正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過正”。
葉安無聊的在瓊林苑外數著車輪,天色漸晚華燈初上,熱鬧的東京城與少年人的身影在暮色中逐漸重合。
陳琳不知為何愣在原地,他從這個少年人身上看不到一絲朝氣,甚至更多的是一種惆悵和無奈,以及看透世事的頹然。
這他娘哪里是少年人!
若非能瞧見他靈動清澈的眼睛,陳琳一定要上前拱手作揖,“拜見”這位通曉塵世萬千,錦繡皆藏與胸的“耋老”…………
一雙黑靴出現在自己面前,圓潤的頭部如同半個恰到好處的饅頭,葉安不用看就知道來的人是誰,只有他陳琳會穿這樣的靴子。
宮中的侍者穿靴都要挑選鞋面帶紋飾的,一雙黑靴連半點紋飾都不帶,整個宮中唯有古板且寡言少語的老陳琳了。
“大官尋我何事?”
陳琳并不看葉安,而是仰頭道:“你可知自己的魯莽讓陽城縣君受了大罪?”
上來就扣帽子?
葉安眉頭一挑便笑道:“慕慕在圣人那里能受什么罪?一群誥命怕是不及她一半吧?”
“嘿嘿”的笑了笑,陳琳并不說話,他的笑聲怎么聽都覺得是鬼哭狼嚎,與刀子刮在玻璃上的聲音相差無幾。
“大官,您還是別笑了,聽著怪滲人的……”
“你殺人的時候可不覺得滲人,某家的笑聲怎能讓你發怵?!”
“別扯那些沒用的,慕慕怎生了?”
陳琳大怒:“你這混賬話說的,怎生就沒用了?!若你不把知曉的全說出來,秦慕慕便出不了這瓊林苑!”
嗡……
一聲令人牙酸的輕響,陳琳駭然瞧見一支細細的箭矢釘在了身邊的大槐樹上。
“你居然敢帶箭矢參宴!”
葉安挑了挑眉頭,風輕云淡道:“你瞧見了嗎?莫要血口噴人,葉安從來不做冒犯官家的事。”
瞧見葉安一臉的義正言辭,甚至帶著無辜的表情,陳琳就想抽自己的嘴。
藍繼宗幾次三番的告誡自己,萬萬不要與這小子斗嘴,否則不光自己吃虧,還憋一肚子的火氣。
“你若不說,那我便自己去尋圣人了!難怪半天未曾瞧見我家牛車,怎生還打算用一女子脅迫我?圣人做不出這事來,唯有你借勢而為,殺你也在情理之中不是嗎?”
陳琳冷笑道:“怎生?葉侯打算以命相搏?”
葉安同樣冷笑道:“國朝不殺士大夫,真當大宋的祖宗之法是擺設?!太廟誓碑…………咳咳……太妙了唄!”
瞧見陳琳的眼睛中露出的驚駭,以及不可思議的表情,葉安就知道他上套了,同時心中也在瘋狂呼喊:“是真的!是真的!”
“你剛剛說了什么?太廟誓碑?!”
葉安撓了撓頭一臉無辜帶迷茫的開口道:“什么太廟石碑?小子明明說的是太妙了唄……”
陳琳如同鐵鉗一般的雙手抓住了葉安的前襟,帶著咆哮道:“你小子明明說的太祖誓碑!你到底知道什么,怎生能知曉如此隱秘之事!誰告訴你的!”
看著陳琳嘴角的泡沫,葉安努力的把頭往后仰以躲避這“生化攻擊”。
可即便如此,葉安依舊平淡道:“陳大官這是怎生了?葉安不知所云啊!”
“你!你!…………豎子氣煞我也!”
“別,氣大傷身,我覺得你還是早點回去歇著吧!三刻鐘之后若秦慕慕沒有出現,那可就麻煩了啊!”
陳琳看著依舊坐在棚子下笑得比誰都輕松的葉安,只覺得一股悶氣在胸中郁結,猛然揮手擊在涼棚的竹竿上。
“咔嚓”一聲成人手臂粗細的竹竿應聲而裂,葉安眼角忍不住抽抽,還真是變態啊!這他娘的是正經毛竹!
陳琳步履蹣跚的離開,葉安覺得自己好像把人得罪了慘,也氣慘了,但問題是他要詐自己在先。
果然不到一刻鐘,自家的牛車便從瓊林苑中出來了,秦慕慕探出腦袋看著涼棚下的葉安,一臉的埋怨。
還沒停車便皺眉道:“你不該把陳伯伯氣成那樣,藍伯伯說要出來尋你拼命的……”
看著安然無恙的秦慕慕,葉安苦笑一聲:“我也不愿意,但他想詐我有些過分了,問話就好好問話,用我最在意的人誆騙我,那就別怪我發飆。”
秦慕慕仰著腦袋“哼”了一聲,只不過聲音中透露著愉悅,邊上的萱兒捂嘴笑了笑,沖著葉安比劃了一個鬼臉,這小妖精越來越隨意了!
把趕車的宮人從車上攆走,葉安親自坐在車轅上趕車,鐵牛今天把車趕到瓊林苑葉安便讓他回去,不想麻煩也沒讓他回來。
親自趕車這件事在士大夫看來是有損體面的,大街上隨便雇個趕車的也不是什么難事,更花不了多少錢。
但葉安卻樂意,坐在車轅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揮動鞭子,老牛便邁開蹄子緩緩的踏上來時的路。
都說老馬識途,老牛也是一樣的。
甚至不需要葉安揮動鞭子,老牛也不會停下或走錯,牛車晃晃悠悠的前進,車上的葉安便有一句每一句的和秦慕慕閑聊。
這才知道,陳琳所說的受辱其實就是劉娥沒有賞賜秦慕慕宮中的頭面而已,用秦慕慕的話來說她也不惜得那些頭面。
“小娘子,這話可說不得,宮中的頭面都是頂頂好的,尊貴的緊,有錢也買不到嘞!”
萱兒的聲音在邊上響起,秦慕慕卻道:“要想好頭面,你家侯爺身上有的是專門用來騙小姑娘的貨色,可比宮中賜下的還要精美得多,是不是啊!侯爺~”
拖長的尾音帶著少女的嬌聲讓葉安苦笑連連:“有時間帶你去挑,應該挺多的,當初可是備了不少的貨,你一天戴一樣,半年都不帶說重樣的!”
“哈!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你可別打算用那些東西來當作聘禮。”
“你確定?!”
“不確定!”
和女人就沒有多少道理可講,尤其是一個正處于結婚之前的女人。
“人家的馬車可是跟上來了,你覺得要不要親自去向老人家賠罪?反正我覺得應該,至少你明明看穿了人家的心思,還氣的人家夠嗆…………”
秦慕慕的聲音從牛車中傳來,葉安回頭看了看,黑色的篷車果然在后面遠遠的墜著,如同尾巴一樣。
葉安揮了揮鞭子讓老牛加快了腳步:“先把你送回去再說,這事情你便不要攙和了。”
“你到底對陳琳說了什么?”
“沒什么,只是一些塵封在歷史中的隱秘而已,他這模樣我反倒是得到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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