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晞在離卓承兩步之遙的位置停下，喊了一聲，“卓先生。”
卓承臉上閃過迷茫，很顯然，他對這個稱呼很不習慣且不熟悉。
但他點了點頭，說：“他們跟我說，我以前叫卓承。你就是陳晞吧？”
“是的，我從彭城過來。”陳晞猜應該是高哲行告訴卓承她的名字。
她打量著卓承，他眉宇間依稀有當年的風貌，臉色差了點，但估計這些年養尊處優，人雖瘦但不顯老。
想到姨婆臨終前幾年一直飽受病魔折磨，瘦骨嶙峋，陳晞心里刺疼，不禁又道：“他們應該跟你說過任瑩的事了吧。任瑩是我的姨婆，三十多年前，她跟你在彭城結婚，你們共同經營了間畫廊，但后來你失蹤了，這么多年過去，她直到死，都沒放棄尋找你。”
卓承因著陳晞的話，臉上的表情也發生了變化，迷茫、哀愁兼有，他嘴唇蠕動，“任瑩，任瑩。”
陳晞有點失望，“你還是沒想起她。”
剛才跟高哲行握手的男子走了過來，說：“先生不久前病了一場，身體虛弱，別說是幾十年前的往事，近幾年的事情，他也記不住。”
陳晞記得黎晉煒曾說過，佐藤夫人用藥物控制卓承，他記憶越來越差，估計跟那藥脫不了干系。
陳晞對男子點了點頭，又問：“卓先生現在還會作畫嗎？”
男子：“偶爾會，這里也有他的畫作。”
陳晞問：“我能去看看嗎？”
“可以。”回答的是卓承。
陳晞跟他們進了別墅，高哲行也跟在她身后。
她能感覺到高哲行的用心，但一想到油畫村那些化為灰燼的油畫，她的心又冷卻了下來。
卓承在這邊有個畫室，不過作品不多，陳晞進去后，拿起一幅風景畫看，她心頭一震。
畫的是一間學校，那學校門口有條長長的坡，像極了油畫村那間藝術小學。
陳晞有點激動地問卓承，“這學校，你有印象？”
油畫村那間藝術小學已經成立三十多年，卓承未失蹤前，肯定很熟悉那一帶。
卓承搖頭，“我隨意畫的。”
陳晞卻沒因此而失望，她想卓承可能潛意識里是對某些往事有印象，不過不自知而已。
陳晞立刻給何澄澄打了個電話，叫何澄澄去她的辦公室，拿出當時她拿去醫院給任瑩那本畫冊，拍照片過來給她。畫冊在任瑩去世后，陳晞一直放在公司。
照片發過來，陳晞拿給卓承看，跟他說著任瑩的一些事情，卓承雖然聽得迷茫，但也沒有不耐煩，靜靜地聽陳晞說著往事。
男子跟高哲行離開畫室，留下安靜的空間讓他們交流。
高哲行對男子道：“他的精神狀態比我第一次見他時好了不少。”
男子跟在卓承身邊多年，卓承對他有恩，卓承身體好轉，他甚感安慰，對高哲行道謝，“多虧高先生介紹的醫生。”
高哲行跟男子已經走到別墅外，透過畫室的窗戶，可以看到陳晞跟卓承在里面說話。
高哲行這樣做無非是為了陳晞，他看著陳晞的側臉好半晌，又轉頭問男子，“佐藤和介最近有過來嗎？”
男子搖頭，“沒有，和介少爺帶夫人去了美國治療。”
高哲行沒再說話，但清楚，佐藤夫人即使去了美國治療，也無補于事，她的大限也將至。
陳晞沒想到自己跟卓承還挺投緣的，聊了畫，卓承又問起她彭城的人文風情，甚至她的工作。
兩人聊了好幾個小時，還一起吃了晚飯，陳晞才離開。
告別時，陳晞對卓承道：“我姨婆生前有個遺愿，她希望你能回去你們曾經的家看看，要是某天你想回去，跟我說。”
卓承點頭，拍了拍陳晞的手，“好，辛苦你了，孩子。”
往回走時，陳晞對一旁的高哲行道謝，“今天謝謝你。”
高哲行看她，眼神很深，“是我欠你的。”
陳晞心里隱隱揣測著他的心思，他可能是想挽回她。
但無論工作還是感情，她都不喜歡那種打了一巴掌又給一顆甜棗的方式。
她心里不禁豎起了高墻，不接他的話。
車大概走了半個小時，天空飄落的雪花越來越大。
鄉間小路，沒人及時清理積雪，道路積雪越發嚴重，而且前面路段出現了雪崩，出于安全考慮，阿佑建議在附近找個旅館住下，明天白天再上路。
“晞晞，你覺得呢？”高哲行看著陳晞，等她做決定。
阿佑和司機也看了過來，六雙眼睛看著自己，陳晞一陣無語。
她是不想留下住宿，但考慮到安全問題，答應了下來。
阿佑很快在附近的小鎮找到一個旅館，司機開車過去。
阿佑和司機先下去旅館打聽還有沒有空房。
陳晞和高哲行在車里等著。
一時氣氛微妙，但不一會，陳晞來了個電話，是她媽媽。
她接通，兩人聊了幾句日常，秦薈突然問：“晞晞，你跟那個高哲行分手了？”
陳晞心里詫異，秦薈怎么知道？而更抓馬的是已經分手的前男友現在就坐在她旁邊，陳晞心里一群草泥馬跑過，一時不方便說點什么，只嗯了一聲。
秦薈接著說：“你爸爸早幾天跟我通了個電話。”
陳晞心道，難怪秦薈會知道！她爸爸還是不放心她。
陳晞說：“媽媽，我沒事。”
秦薈沒說什么煽情的話，只道：“我圣誕有假，過來看你。”
“好。”
兩人很快結束了通話，陳晞收起手機，側頭就看到高哲行定定看著自己。
陳晞先打破沉默，“之前佐藤和介告訴我，佐藤夫人把卓承軟禁起來，你是怎么找到他？”
高哲行：“通過山本會社的人找，另外佐藤夫人患了胰腺癌，去美國治療。”
陳晞了然。胰腺癌，那是萬癌之王，發病隱匿且發展迅速，死亡率高。佐藤夫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現在也自顧不暇。
陳晞心里一陣唏噓，真是天意弄人，要是任瑩還在的話，沒了佐藤夫人的阻攔，就可以見到卓承。
阿佑他們回來，說旅館還有空房。
陳晞和高哲行下車進去，旅館應該開了有些年頭，很舊，但看著還算干凈。
一共四層，他們要的房間在四樓，沒有電梯，樓道狹窄，步行上樓時，高哲行怕陳晞不好走，想牽她的手，陳晞看出他的意思，沒讓他牽，她兩只手插進外套的口袋里，自己慢慢走在最后。
到了四樓，只見高哲行站在樓梯口等她。
陳晞心頭一緊，仰頭望他，“有事？”
高哲行：“送你過去。”
陳晞猜他有話要說，她提著一顆心，緩緩走到408房門口，拿出房卡。
安靜的夜里，“滴”的一聲，門鎖開了，但陳晞沒推開。
她回頭看一眼，高哲行垂眸看著她，走廊的光映在他清黑的眼眸中，仿佛帶著炙熱的溫度。
陳晞把眼一低，與他錯開視線，低聲說：“再見。”
她謹慎地把門推開一點，她從縫里溜進去，就要關門。但高哲行上前一步，一只手抓緊門沿，阻止它合上。
陳晞隔著門縫望著他，下意識就要推門。他手上稍一用力，她踉蹌后退，他進了門。
隨即，身后手一松，門咔嚓一聲，落上了鎖。
陳晞背靠墻壁，驚慌地盯著他。
房間內沒開燈，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進來一點燈光。
但高哲行的眼睛在黑暗中卻格外明亮，鎖著陳晞，帶著某種勢在必得的野心。
陳晞心頭似被浪潮沖撞，她剛組織語言要出聲，“我...”
高哲行已欺身上前，高大有力的身軀瞬間將她壓制在墻壁上。
他的手臂鎖緊她的腰身，又去親她耳廓，親她下頜，動作一下比一下輕柔。
無聲挽留最致命。
陳晞心底動容，但理智戰勝情感，“你別這樣...”
高哲行在黑暗中無聲一笑，啞聲問道：“別怎樣？...嗯？”他用力抵了她一下，又吻著她的脖子，逼迫著她仰起頭來。
陳晞心里巨震，推不開他，他的手開始朝下探尋，她用力抓緊他的手腕，“不行...”
高哲行輕咬著她的耳朵，問：“怎么不行？”
陳晞像是用盡了全部力氣，吐出一句話，“我們已經分手了。”
高哲行停下來，身軀仍貼著她，靜止了有一會兒，低聲道：“我從沒同意。”
陳晞眼中浮起淚霧，“在我這里，我們已經分開了。”
高哲行松開摟在她腰間的手，退后一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陳晞趁機打開燈，兩人四目相對。
男人的眼睫深邃，女人的眼眸含水，呼吸之間的眼神往來，安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能聽見。
高哲行長長呼了口氣，“還是因為那些畫嗎？如果那些畫沒有...”
陳晞卻打斷了他的話，“沒有如果，即使那些畫都沒有被燒，甚至沒有你攔人的事，我們最終也會因為別的事情而分開，不可能長久。”
高哲行：“不會長久？我沒有跟你說過往后的事，但帶你見了我的家人，我以為你會明白我的想法。”
陳晞搖頭，“打著為我好的旗號，將我騙得團團轉。上次是普拓科技的事，這次是我姨婆的事，又或者下次是別的事，你也許喜歡我，但如果跟你的利益有沖突時，你就不會選擇我。”
高哲行喉結微動，表情克制，“你就是這樣想的？”
陳晞眼眶里漸漸水意蔓延，“你當我懦弱也好，膽小也好，我不想再跟你糾纏下去。”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還愛著面前這個男人，但同時也怕自己越陷越深，如果和好后又發生那樣的事情，她恐怖無法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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