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順走到尸體旁，余光掃了眼身邊的小警花，見她的臉色有點發白，道了句：“狄捕頭，你可以回避一下。”
“不用。”狄嬋兒倔強的道：“也不是第一次看你驗尸了。”
李天順給了她一個贊許的眼神，掀開白布，現出了下面穿著白色襯衣襯褲的尸體。
這是一具約有四十歲的男尸，面色青灰，眼睛微閉，嘴巴半張，里面牙齒整潔，上嘴唇留著精致的胡須，一看生前就是個生活精致的人。
可惜，一個三品御史，如今卻躺在了這里。
取過一副仵作用的手套，李天順解開死者的衣服開始仔細查看，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胸口、背部、腰部、臀部兩側和四肢后側都已經出現了尸斑，要不是現在氣溫低，加上冰塊的作用，腐敗得會更嚴重。
“趙叔，許御史死了大概有二十天了吧？”李天順問道。
趙武平贊道：“好眼力，到今天正好二十一天。”
李天順對著他笑了笑，繼續勘察著尸體。
左側顱骨嚴重塌陷，就像被踩癟的足球，好在沒有波及到面部，不然就是慘不忍睹……
胸部多發肋骨骨折，右側骨盆骨折，手骨、臂骨和腿骨未見嚴重受損，脖頸無明顯傷痕，耳朵里有少量血塊凝結……
李天順雙手交叉在胸前，問趙武平：“趙叔，許御史是從塔上幾層跌落的，塔大概有多高？”
趙武平去過現場，略微回憶了一下道：“許御史墜落的塔名為‘飛天塔’，共九層，加上底座大概有三十丈高，他是從頂層跌落的。”
李天抽了抽鼻子，這個時代的一丈大約相當于自己上一世的三米，刨去第九層不算，許大為墜落的高度至少也在八十米。
跳下來，想不死都難。
狄嬋兒過來問道：“有什么發現嗎？”
李天順回道：“許御史身上的這些傷，都符合墜落傷的特點，但有一件事卻透著蹊蹺。”
“何事？”趙武平眼前一亮，問道。
李天順指著死者頭部的塌陷處道：“按理說在這么高的高度跳下來，死者不應該頭部先著地。”
“這很正常啊。”趙武平道：“我以前遇到墜樓的案子，大多都是頭部先著地的。”
李天順道：“趙叔說得沒錯，人在高處掉下來的時候，就像一把木柄的錘子，自然頭重腳輕，頭先著地。
可樓才有多高，據我所知，京城最高的樓也就十幾丈，但那座飛天塔卻有近三十丈高。”
“這有什么不同嗎？”狄嬋兒好奇的又問。
那是因為你沒住過摩天大廈……
李天順解釋道：“對于從高處跳下自殺的人，假如高度是十丈，也就是三十米，降落的時間為h＝1／2gt2，忽略空氣阻力的因素，落地時間約為兩秒。
在這么短的時間內，人是很難做出反應的，所以大多為頭先著地。”
“三十米是什么意思，兩秒是什么意思，你剛才說的那些聽不懂的話又是何意？”李天順說的那些專業術語，讓狄嬋兒瞬間開啟了好奇寶寶模式。
“哦……這是我從翰林院算數館，張良大人那里學來的一種換算方法，一丈大致為三米。”
李天順把鍋甩給了張良，又打了兩個響指道：“你可以把這兩個響指間的間隔，視做為兩秒的功夫。
想像一下，人在跳樓時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能做出什么反應，自然頭著地的概率最大。”
“哎呀！這一點我從來真沒想到。”趙武平摸著下巴道。
“可是高度如果再增加呢？”李天順反問道：
“按趙叔你剛才所說，從許御史墜落的地方到地面至少也有八十米，落地時間約為五秒。
對于在這么高跳下去的輕生者，在跳下去的那一刻，實際上還是非常恐懼疼痛和死亡的。
雖然后悔已經沒用了，但只要他還清醒，就會本能在下落過程中抱頭含胸，彎曲身體，或者手和腳下意識去做撐地面的動作。
這是人在極度恐懼時的條件反射，無法避免。
這時他的身體一旦接觸到地面，在強大的慣性作用下，手骨或腿骨會刺穿內臟，造成內臟大出血。
并且因為恐懼和死亡的過程是非常痛苦的，所以死者的面部表情大多會很猙獰。
可你們看許御史的臉，并沒有這般猙獰的表情，可他為什么是頭先著地，而且四肢也沒有明顯的骨折？”
李天順的啟發式教學到此結束，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過于異類，所以關于墜樓的知識他也不能多說。
在上一世的教科書里曾經講過——從人在跳樓的那一刻起，身體在重力的作用下會急速墜落，增加的空氣壓力會不斷鉆進鼻子、耳朵、喉嚨，人的耳膜會感到撕裂搬的疼痛。
心臟也會越跳越快，讓人感到呼吸困難，就好像有人掐住了脖子。
除了身體上的不適外，還有心理上的不適。
人體本能開始瘋狂報警，大腦神經會變得異常敏感，身體會瘋狂分泌腎上腺素，把人對死亡的恐懼無限拉大。
神奇的是，此時的神經反射速度會異常加快，大腦運算能力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人的視覺處理速度，會從每秒的二十五幀變為幾百幀。
此刻跳樓人眼前的世界就像是放了慢鏡頭，你以為跳下去只是幾秒鐘的事，但研究表明，在跳樓者眼中時間會過得無比緩慢，感受痛苦的時間也會很長。
在這個過程中，輕生者還會感到無比后悔、絕望，但此時已無路可退，只能伴隨著絕望繼續下墜。
肌肉和血管會因為感到死亡的威脅而開始收縮，身體會條件性的抽搐、關節不自覺的彎曲，做出保護自己的動作。
最后，輕生者會重重的砸向地面。
在接觸地面的一瞬間，碰撞的反作用力猛然反推回骨頭、內臟和肌肉組織，就像被狠狠摔向地面的西瓜，四分五裂。
輕生者會清晰的聽到自己骨骼碎裂的聲音，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
所以李天順在警校當教官時，每每講到這一課后，跟學員們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
請珍惜生命，如果有什么事情想不開，就去錦州吃頓燒烤，不行就再來一頓……
這邊，趙武平的瞳孔一縮，看向李天順道：“你的意思是說，許御史是在無意識下被人扔下塔的？”
狄嬋兒此刻也是兩眼冒光，用敬佩的眼神看著李天順，拍手道：“你小子從來就沒讓我失望過！”
一副大姐大的神情。
李天順對她笑了笑，心中遐想。
咱們要是結了婚，你就明白什么叫不會讓你失望了。
另一邊，對趙武平提的問題李天順卻不急著作答，而是抓住尸體的手臂一翻，將背面朝向自己。
先是看看后心的位置，又看看后頸的位置，過了良久才道：“趙叔，有刀具嗎，我要解剖完尸體才能做出最后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