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相州怪談 > 第30章 番外—桓兒

血泊當中,柳如志一桿長槍,寒光刺目,他歇斯底里,只一尊血肉之軀橫在千軍萬馬之前,為宛娘豎起一道屏障。耳邊盤旋著宛娘一聲又一聲的凄厲的呼喊——她見了血光小產,足足半個時辰了也不見嬰兒落地。【宛娘——】柳如志手撐著長槍,早已筋疲力盡,眼前漸漸模糊下來,他口中念著妻子的名字,支撐著自己不愿倒下。廉家軍手持著兵器面面相覷,這柳如志是鐵打的不成!鄴城告破,四處都是廉家的兵馬,他老子都已經棄城而逃。他究竟還在負隅頑抗什么!兩相對峙時,人群忽然緩緩走出一個少年,他看樣子不過十五歲上下,眉宇間卻有著超乎年齡的安靜沉穩,他走到柳如志身前,低下頭,如同看著一只死到臨頭的獵物,緩緩開口。【柳如志,用你的一條命,換你妻兒平安,你換不換?】說話的正是此戰的贏家,廉家長子,廉政。【我是奉爹爹之命,要將你活捉回去,這才跟你在這里浪費了許久的時間。柳如志,你睜開眼睛看看,整個鄴城都在我廉家手中了,你手中這柄長槍,還能舞多久呢?】【你的夫人——穆家長女是吧?世家貴女,萬金之軀,得穆氏女,便可得天下——我答應你,只要你降了我,她此前的體面,我一樣不少的給她。】【識時務者為俊杰,柳如志,你一朝戰死,贏得生前身后名,一了百了,可總得為活著的人想想,是不是?】那張殷紅的,俊美的唇,說出這些話時,仍是一副彬彬有禮,溫潤君子的模樣,只是他眼中的野性與冷酷,將他出賣個徹底。柳如志低下頭,屋里的喧鬧聲停住,卻不見嬰兒的啼哭,靜的他發慌,他回過頭去,大喊一聲,【宛娘?】屋里出來一個婆子,沾滿了半個衣裙的血,他手中懷抱著一個已成型胎兒,雙手抖得像是寒冬的落葉。【少主——是個男胎,但不足月,已經——沒氣了——】【宛娘呢?】【少夫人累脫了力,現下昏過去了。】柳如志從穩婆手中結果一動不動的嬰孩,低頭看了看,這嬰孩極瘦小,由于缺氧,臉憋得青紫,他那雙沾滿鮮血的手,緩緩合上襁褓,望了一眼身后的屋子。轉過身,向廉政說,【我跟你們走。】*農歷八月初八,柳如志在全城百姓的注目中,被梟首示眾。廉康一身戎裝,穩坐正臺,【今鄴城易主,我廉家優待戰俘,自今日起,免去一年賦稅,百姓自可休養生息,恢復生產!獄中眾犯,可得大赦,凡擁我廉家者,皆可登記造冊,到官府領賞錢!】此言落地,百姓無不振臂高呼,【主公英明!】,那一雙雙麻木的眼睛里,甚至沒有人為曾經的少主落下過一滴眼淚,在一聲聲歡呼聲中,柳家自此,徹底落下了帷幕。皇城西南角的一座廢棄宅院中,宛娘坐在窗前,一針一針縫制著嬰兒過冬的棉衣,百姓的歡呼聲順著南風飄蕩過來,她聽了聽,沒當回事,繼續低下頭擺弄著針線。她身邊原有的舊人全被換了個干凈,如今眼前來來往往伺候著的,無不是廉家遣來的眼線,日日盯著防止她尋死的。她不能死,她的亡夫與孩兒還在廉家人手中,她怎么能死——【她近來還是不怎么吃飯嗎?】院中忽然響起一個少年聲音,廉政來了。宛娘猛地打起精神,緩緩將桌邊的剪子藏進袖中。門簾被掀開,宛娘愣住了,廉政懷中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兒向她走來,那小男孩身穿著名貴的絲綢棉衣,帶著一頂小氈帽,樣子可愛至極。【桓兒!】宛娘登時再顧不上其他,扔下手中的剪子,快步走上前去,接過了廉政懷里的嬰孩。那嬰孩在宛娘懷里,忽然咧嘴笑了。【他近來吃的越發多了,我擔憂他積食,總叫乳母少喂一些。】廉政將嬰孩交到宛娘手里,便自顧自地走進屋里,脫鞋上了暖塌,行云流水,竟如同回了自己家一般。荀娘低垂著眼睛沒有說話。【想來是大了,知道找娘親了,夜里總是哭,我便只好下床抱起他來哄,再這么哭下去,怕是嗓子要哭壞了。】廉政端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斟上一壺茶,旋即皺了皺眉,茶杯猛地摔在桌上,向門外怒喝,【怎么茶水這樣涼?!】門外的丫鬟婆子聞言,嚇得趕忙進屋跪在地上,【少主,宛娘子不喜人打擾,我們這才疏忽——】【閉嘴!】廉政勃然大怒,一腳窩進那婆子的心口,將她踹翻在地上,【你們欺上瞞下,陽奉陰違,當我看不見嗎?尋常事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罷了,可你們千不該萬不該,欺負到宛娘頭上!】眾人聞言,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廉政仍不罷休,他皺著眉頭,滿臉厭惡地發落,【來人,將這院中的丫鬟婆子一并綁了,拉到府中賞板子,叫眾人都出來看著,拜高踩低的都是個什么下場——】【算了!】站在一旁的宛娘終于開口說了話,她抱著孩子背過去,低聲說,【為我犯不上這么興師動眾的,她們也沒怎么苛待我,算了吧。】聽她這么說,廉政這才閉了嘴,沖下頭擺了擺手,下人們如逢大赦,沖著宛娘連連磕頭,一溜煙兒退了出去。屋子里又變得安靜了下來。廉政看著宛娘,一改方才冷峻模樣,變得拘謹起來,他低著頭,聲音溫柔,慢慢地說,【方才說到哪兒了,哦,桓兒一直哭——】【我想著他一定是想你了,宛娘,桓兒不能沒有母親,就算我將他捧在手心里養著,終究敵不過親娘,算我求你,就當是為了桓兒,你就——】【嫁給我吧。】【我八抬大轎,許你做正妻,你原先有的,我只會成倍的給你更多!】宛娘抱著桓兒,身子僵在了那里。鄴城告破,她的丈夫如今是死是活她都不知道,教她如何能委身于他人?【廉公子不必拿桓兒來說事。我已嫁做柳家婦,鄴城告破,丈夫戰死,可我的婚約沒有破,我依舊是柳家的人,廉公子愿意照顧桓兒,是我的恩人,你要我的命可以,但要我嫁給你,我做不到。】這一番話擲地有聲,懟的廉政說不出話來,末了,他沉默了許久,從袖中掏出一封家書。【這是你祖父寫給你的家書,宛娘,是我唐突了。】宛娘將桓兒遞給廉政,低著頭不發一言。廉政也沒再說什么,抱著桓兒出了屋子。屋外陽光大好,小嬰兒瞇縫著眼睛,愜意的伸了個懶腰,躺在廉政懷里睡著了。身旁的乳母接過孩子,輕聲問廉政,【少主,宛娘子可發現什么不對了?】廉政一改那副柔情似水的模樣,冷冷地掃了一眼襁褓中的嬰兒,【孩子這樣小,她怎么知道是不是她的,我說是,便是了。】說罷,轉過頭看了一眼屋子,低聲說,【她還是不肯從,想來得讓這孩子吃點苦頭才行,你記得,做的自然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