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班牙回到申城的方卓秉承著易科掌門人的責任感,堅持要先回公司。

  只是,當他抵達恒隆23,整層樓的人都在忙,蘇薇也沒在22層,連秘書劉宗宏都在城市的另一頭,一時間竟沒什么人說話。

  所以,飛機上沒睡,車里沒睡,在辦公室里把椅背一放,倒是酣暢淋漓的睡了一覺。

  “喂,喂,方總,方大總裁,別睡了,快起來發錢了。”

  方卓迷迷糊糊被輕輕推醒,窗外早已經是城市霓虹,面前的蘇薇正笑意盈盈。

  他下意識問了一句:“有,有,哪家要?”

  方卓聲音一出口就清醒過來,伸了個懶腰,從椅子上起身,懶洋洋的說道:“看來睡了有一會了,要錢可以,好好打個報告。”

  “呶,報告就在你桌上呢,第二份就是,你是回來一點沒辦公啊。”蘇薇指了指文件堆,笑道,“公司里人都下班快走完了,我在外面問,都以為方總在加班和思考,誰知道是一個人在總裁辦里睡大覺。”

  她伸手拿過手機一看,發現還是靜音狀態。

  “座機沒停,沒想到一個電話都沒打進來,年底了,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方卓也很意外自己能睡這么久不被打擾,“我問樓下總裁辦,說你很快就能回公司的。”

  “這里不夠寬敞,換地方開了個部分供應商新年溝通會,你也知道的,人一多,問題就多。”蘇薇倒了一杯茶,“我還以為你會直接回家呢。”

  方卓走了兩步,活動下身體:“本來是想看看文件,但一到了恒隆23就像是到了家,也就不差這半天了。”

  他接過小蘇老師遞過來的茶,抿了一口,說道:“晚上想吃什么?我請你。”

  蘇薇抬手看了看表:“現在是晚上七點四十,我在八點二十還有個線上會議,方大總裁,要不,你發號施令把這個會議往后推一推?”

  方卓躊躇起來。

  “算了算了,簡單吃點,晚上吃個夜宵得了。”蘇薇知道這個男人是個什么樣的人,再往下說,沒準還要感謝他尊重自己的事業心呢。

  方卓點了點頭:“也可以,簡單點,晚上回家獎勵你。”

  蘇薇斜瞥一眼。

  方卓忽然有點蠢蠢欲動,辦公室就像家,距離會議還有一段時間……

  蘇薇準確閱讀出眼神的含義,連忙問道:“這趟去歐洲是不是收獲很多?”

  方卓考慮到等會的正事,有點遺憾的說道:“收獲還不錯,奇夢達和冰芯投資的事情都有了進展,商協會也拿了算是一百億的訂單,不過,我中間抽空去英飛凌看了看,倒是讓我有很多思考。”

  蘇薇喝了口茶,知道是和半導體相關的。

  “英飛凌是IDM模式,搞垂直整合制造,有電路設計,有晶圓制造,有封裝測試,還能投向消費者市場,它的全環節業務不追求那么先進的制程,依托于汽車工業,也是全球前十的半導體企業。”方卓說道,“還真是讓人挺羨慕的。”

  “羨慕不用費力?”蘇薇笑道,“有點像是汽車界的三星?”

  “不費力肯定是不可能的,你也知道,冰芯的上上下下都以制程為先,也是以臺記作為追趕的目標,我陡然正面瞧見另外一個模樣的成功企業,心里感覺還是很奇妙的。”方卓解釋道。

  蘇薇想了想:“那冰芯現在也不可能換一條路線來走,讓你們換,你們也不愿意啊。”

  方卓心平氣和的說道:“我就是一時的感覺和思考,覺得它的發展有值得借鑒之處,如果冰芯或者中芯碰見瓶頸,這也不失為一種策略。”

  “你想嚯嚯人家中芯?”蘇薇詢問。

  “就是我讓他們換,他們也不愿意啊,咱們閑聊而已。”方卓笑道,“這是出去走走看看被激發的思考,嗯,因為金融危機,英飛凌的股價一直在跌,倒是個不錯的入手機會。”

  英飛凌巔峰股價到過200歐,去年股價跌的只剩幾歐。

  看今年開年來的情況,甚至可能跌到1歐,這既受了奇夢達的拖累,也是經濟環境影響,但之后肯定會迎來反彈。

  “MIGA基金要入手嗎?”蘇薇問了句。

  方卓點點頭:“奇夢達破產了,英飛凌股價在谷底,我想要奇夢達的專利,正好搭個英飛凌和奇夢達破產管理人磋商的橋梁,看看能不能把專利早點拿到手。”

  破產管理人邁爾克博士的律所有業務往來,又收攏英飛凌明顯被低估的股票,自己成為奇夢達債權人的代表之一,冰芯場外再出出價格。

  這樣要是都不能盡快拿到專利,可能就是冰芯不適合入局DRAM領域。

  “你什么時候能幫易購多籌劃籌劃,方大總裁。”饒是蘇薇,也忍不住有些酸溜溜了。

  “咱們易購啊,那是真刀真槍的拼,憑的硬實力,我頂多就是小聰明。”方卓嘿然,“國內電商只能是拼殺出一條路,別的任何方法都不行。”

  蘇薇倒是認同這一點,卓越網倒下了,eBay倒下了,當當網倒下了,拍拍網也快倒下了,市場競爭激烈可見一斑。

  “哦對,再過幾天就是年會,劉宗宏安排的怎么樣了?”方卓想起來薇薇要大開的年會。

  “不愧是方總的秘書,做事很麻利。”蘇薇豎起大拇指,如此稱贊。

  方卓點了點頭,劉宗宏是有能力的,留在身邊當秘書似乎有些屈才。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助理把樓下的飯送了上來。

  “吃完我就去我辦公室了,有兩個會要開。”蘇薇說道。

  方卓應下來:“好,我看看國內易科的匯報,等你一起回去。”

  蘇薇吃得很快,等她吃完看到方總不緊不慢的狀態,也就打了聲招呼就下樓去開會。

  今晚確實有兩個會議,但第一個會議正是關于年會安排的討論,第二個才是易購內部的業務會。

  之前是蘇薇負責年會,雖然被方總出國前指派給劉宗宏,可是……她想插手也就插手了。

  到了時間,線上會議室的頭像逐一亮起。

  新浪的汪延,IDG的熊瀟鴿,易科歐洲的潘犇,易科華夏的劉強咚,醫科的周辛……都是各個公司的負責人或者被選出來的高管代表。

  蘇薇等了一會,沒見冰芯的頭像亮起,說道:“冰芯那邊肯定在忙,回頭我單獨溝通,你們的問題都想好了嗎?”

  “真的不和方總先溝通下嗎?突然襲擊,萬一場面不好看怎么辦?”汪延再次問了句。

  “就是演講嘛,就是提問嘛,過個年,臺上隨便聊聊對未來的看法,這不比唱歌跳舞有意思?”蘇薇不以為然的說道,“我了解他,不會生氣的。”

  劉宗宏的麥亮了亮,但沒有聲音。

  方總不會對你們生氣,會不會對小秘書生氣呢……

  “沒問題,方總是個大度的人。”熊瀟鴿也說道,“我就問他投資的問題,聊業務和發展都可以大而化之,他隨便聊聊都行。”

  蘇總和熊總都這么說,其他人也就沒意見了。

  反正,方總不高興,蘇總能背鍋。

  大年會的秘密會議討論了起來,這么一群人也覺得會比唱歌跳舞強。

  ……

  2009年的1月,易科手機有著逆勢而上的火熱,但全球半導體行業的寒意傳遞到了各個環節,各大廠商紛紛裁人過冬。

  鄭德興是臺記的工程師,博士畢業,已經在企業里工作了十年,前年還被評為先進骨干,然而,去年因為家人陸續生病,他不得不分出精力照顧妻兒老小,業務上就有所落后。

  不過,他對自己的能力是有自信的,相信新的一年能為臺記做出更多貢獻。

  可是,1月13號,人事部門的裁員通知讓他完全愣住。

  “我在廠里十年了啊!”鄭德興萬萬沒想到這次裁員能到自己頭上,“負責的材料研究快出成果了啊!”

  “經濟形勢不好,公司也是迫不得已,你今年的表現確實處在末尾,沒辦法。”人事很平淡的重申情況。

  “那我,那我……”鄭德興說不出話來了。

  要說自己的那些日夜貢獻嗎?要說自己的專業能力嗎?還是要說自己接到過內地企業的邀請卻毅然決然的拒絕了對方?

  鄭德興看著又一位同事走進辦公室,他有些渾渾噩噩的離開,腦海里還覺得像夢一樣,自己的材料研究不說最重要,也算有點重要吧?

  這就這樣被裁掉嗎?

  往年也有所謂的末尾比例,但絕不會直接裁員。

  今年上任了新總裁,這……

  鄭德興忽然想起老總裁張忠侔的話,他親口說過,那個比例不是為了裁人,就是為了針對性增強員工的能力和素質。

  難道臺記在這次金融風暴里也那么難了嗎?

  鄭德興一路上的念頭翻涌,幾次拿出手機想撥打退休掌門人的電話又頹然放棄。

  自己去年確實沒做出太好的成績,又怎么和張總說呢?求情嗎?讓他不裁自己,去裁別人?

  鄭德興做不出這樣的事。

  等到回到家里,他勉強和家人聊了幾句就鉆進書房,抽掉三支煙之后點開郵箱,看著已經被拒絕的獵頭郵件陷入思考。

  內地真的值得去嗎?

  鄭德興晚飯沒吃,一會想想過去的十年,一會想想被裁的現實。

  如此悶到半夜,他還是給獵頭發了封簡短的郵件,詢問內地的邀請是否還有效。

  不曾想,這邊郵件剛發,那邊就有了回復。

  “鄭博士,冰芯的邀請十分有誠意,可以談一個讓你滿意的價格,如果需要安置家人,也不是問題,我隨時可以幫忙溝通,二十四小時都在。”

  鄭德興連續用郵件了解了一些問題,心里稍微安定下來,好歹是有地方能去的。

  不知不覺,一夜過去,鄭德興很快有了決定。

  只是,他回想自己與臺記過去的十年,還是忍不住想有個儀式上的結束。

  鄭德興泡了杯咖啡,沒有用手機,也沒有用電子郵箱,而是手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信,回顧職業生涯并表示感謝臺記給自己帶來的成長。

  末尾,他也表示了對張忠謀董事長的崇拜,祝福董事長身體健康,祝福臺記未來更好。

  鄭德興仔仔細細的把這封手寫信放進信封并貼好郵票,然后寄給了張忠侔董事長在寶島的家庭住址。

  或許,張總永遠看不到這封信,但對自己而言,也就到這里了。

  鄭德興在家里又坐了半天,短短睡了兩個小時之后在下午前往公司履行正式的離職手續。

  他已經想好了,今年先帶家人去香江過年,談談內地工作的待遇問題,然后再買一臺Mars手機。

  也算是支持自家企業吧。

  鄭德興有些無奈和失落,也有一絲對未來工作和生活的假想,又得看到梁孟淞的那張臉了,這位能力是有,就是說話和做事總讓人不舒服。

  裁員程序正式履行。

  鄭德興成了無業游民,好在家人在事業上向來支持,也多少能挽回一些年前的郁悶心情。

  1月17日,鄭德興博士正式坐上飛往香江的飛機,他將要在那里見到冰芯的高管,商討待遇和家人安置問題。

  也就是他剛剛坐好,旁邊走過的乘客忽然止住了腳步。

  “鄭博士,你這是……”

  “劉組長,你、你也……”

  兩位過往不算熟悉的同僚迅速熱絡起來。

  鄭德興在交流中才知道,這次裁員弄得公司里烏煙瘴氣,標準也不是那么透明,有的人選擇干脆離開,有的人則是準備抗爭到底。

  他們兩人都屬于拿錢走人找下家的。

  “唉,不知道張總知不知道這個情況?”鄭德興仍舊忍不住嘆氣。

  “沒有張總的默許,蔡厲行能這樣嗎?聽說張總人在美國呢,退休了,安享晚年了。”劉組長對臺記沒什么特別感情,“我看這蔡厲行早晚得折騰出事。”

  鄭德興默默不語,他向來不關心也不懂那些權力上的事,只是覺得,這次裁員好像不太穩妥。

  可惜,張總退休了。

  鄭德興望向舷窗,算了,過去了,梁孟淞能待得住,想來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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