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城,東城門外。

  四耳驢妖的腳步依舊輕快,‘得不得,得不得’的聲音甚至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細細聽去,似乎是在奏著一首樂曲,讓人心中輕快。

  而莫成君就倒騎著毛驢,身體半躺著,手枕在腦后,與起起伏伏間,悠然自得。

  兩旁有不少行人來來往往,看到這一人一驢都露出古怪表情,只是他們毫不理會。

  別看驢妖腿短,其實跑的極快,不過是片刻的功夫,他們就走的遠了。

  酒泉城外多山,而他們在登上一座小丘時,莫成君終于睜開了眼。

  從這里看,酒泉城盡入眼底,莫成君仿佛能看到那座府邸中,依舊忙碌的趙胤。

  這一位確實挺倒霉的,在通往人皇的路上充滿了坎坷波折,但你也得承認,‘磨難’是一個人最好的歷練。

  而歷練所得來的不僅僅有心性,更有智慧。

  莫成君也曾想過這一位該如何做準備?

  畢竟,他現在雖還掌控凡人的權利,卻也只有這些了,四周充斥的全是各大勢力安排的人。

  他們是在等九州人皇之爭落下帷幕,然后,把他賣個好價錢……

  易地而處,莫成君也不知道該怎么做,但趙胤給出了最完美的答桉。

  所謂修建陵墓,不過是祭天之所,是封神所需的祭壇。

  而千叟宴則是篩選,就如莫成君在南瞻部洲一個個村莊部落尋找的那般,篩選可以走上神道的人。

  他們會是九州人族最初的神祇,也將被牢牢綁在趙胤的戰車上。

  這些,無不是避免仙宗大派干預的最好法子。

  當然,光這些還不夠,遠遠不夠,初生的神祇根本無法抵抗仙宗大派的打擊。

  若是赤果果的面對,估摸著一個回合就被掃平了,有鬼神之禍在前,趙胤也得被挫骨揚灰。

  所以,現在就需要有什么事兒,能吸引整個九州仙門的注意力。

  那必須是顛覆性的大事,讓所有的仙門處在一種難以置信和惶惶不可終日的狀態下,以至于都沒那心情去關注凡人的爭斗。

  論起來,就算是云州換了主人,八大仙宗之一的星河劍宗敗退,劍符宗入主,都還是分量不夠!

  可莫成君早已有了想法,這是他出洞天的第二個目的,也是《大計劃》第二階段的終章!

  他可以想象,這‘最終一舞’絕對會非常精彩!

  哪怕是莫成君,這個謹慎的人,此時都有種‘搞大事件’的興奮和刺激感。

  似乎是感受到自家主人的心情,四耳驢妖開口問:“我們現在這是去哪兒啊?”

  興致勃勃的莫成君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們去改變九州歷史,去開辟人族新的進程,去在這個世界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呃呃呃,啊啊啊?”

  四耳驢妖傻了,他頓住了腳步,扭頭,可以看到一張驢臉拉的老長:“您能說點人話不?”

  “我說的不是人話嘛?”

  莫成君臉色一黑,抬手一巴掌就拍了下去。

  現如今的他,早已經不是荒野上的難民了,也已經很久沒人敢這么和他說話了。

  他這一巴掌是用了氣力的,四耳驢妖給拍的都跳了起來,但他還不解氣的問:“四耳,你說說,我是不是給你臉了?看來你那戲班子是不想要了啊?”

  這威脅,可比打他一頓要命多了!

  四耳驢妖心中一慌,趕忙道:“大老爺,您誤會了,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咳咳,我們現在要對哪里去啊?

  您總得指個方向?我們不能就這么漫無目的的跑吧?”

  莫成君一愣,眨眨眼問:“我之前沒和你說嘛?”

  四耳驢妖滿眼無辜:“有嘛?”

  “沒有嘛?”

  “沒有吧!”

  “咳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的錯!”莫成君趕忙道:“下一站,我們先去涼州吧!

  看看風景,做些實驗,也做些布置,當然,也看看這個世界的佛教,那些個大和尚。”

  “涼州啊?那走著去?”

  “屁話,走著去得多久啊?自然是飛著去!”

  “好來。”

  四耳驢妖得了命令,立刻驅使妖力形成一道妖云,四條短腿不斷邁動,卻是被妖云舉托著上了天。

  當然,這妖氣沖天的太過醒目,所以莫成君又招來云霧遮掩,就這樣,他們出了酒泉城后直奔東北而去。

  他們將跨過涼州和云州的邊境,去往九州人族的北境之地。

  用莫成君的話說,他們將踏上新的征程!

  ……

  中州。

  神都。

  幽深的地宮之內,有一位頭發稀疏,彎腰駝背的老人走在一條長廊之中。

  這長廊足有丈許寬,整體呈拱形,有碩大的夜明珠嵌在頂端照明,澹白色光芒灑下,映照著整個長廊明鏡透亮。

  雖是地底,但這里并不陰暗,更沒什么腐敗的氣味,人走在其中,反而像是走在了光輝里。

  長廊很長,長的不可思議,兩旁的墻壁是漢白玉鋪成,可以看到有凹凸起伏的凋刻,有浸潤了顏色的壁畫,更有每隔一段樹立起的凋塑。

  他們有的是威武雄壯的將軍,有的是飽讀詩書的儒者,有的做官員打扮,有的是身背數把長劍的俠客……

  若是從頭看起,不難發現這些壁畫和凋刻都是從五百多年前,那個大夏王朝末年開始的。

  一座座凋塑都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史詩故事,他們在那個妖魔亂世的年代一步步崛起,反抗,在鐵與火中,為人族搏一條出路。

  他們也都是大玄王朝的開國功臣,隨便挑一個出來都有可以說上三天三夜的輝煌過往。

  而在這延綿的壁畫中,永遠少不了一個男人,如太陽般耀眼的男人。

  他身穿金盔金甲,手持人皇之劍,自西北的一座小城起家,一生轉戰百萬里,遇了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屠了不知多少妖魔鬼怪。

  也是他在察覺武夫一途再也不能救世之時,決然的引異人入局,分天下八大仙宗,各自鎮守一州之地,愣是將四分五裂的九州大地從崩潰的邊緣又硬生生的拉了回來。

  他姓趙,卻在成名之后冠以‘帝’之姓,為大玄太祖,開國人皇帝昊。

  然而他這一生,雖波瀾壯闊,可后人品評確實兩極分化——前半生的偉人,和后半生的罪人。

  說他是偉人,自是因他結束了大夏王朝的腐敗統治,將人族從滅族的邊緣給拉了回來。

  可說他是罪人,只因為他登上人皇之位的一個錯誤決定。

  只一個決定而已,就引發了九州滔天災難,死了近三分之一的人。

  這就是鬼神之禍!

  長廊很長,可終究有到盡頭的時候,老人的步伐緩慢,也終究有駐足的一刻。

  他終于停下了腳步,立在了一座凋塑面前。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以面紗遮臉的女人,一席長裙飄飄,氣質清冷如月,雖看不清長相,卻不耽誤她的傾國之姿。

  這凋塑取得是她即將離開時的一次回眸,雖是石刻,卻飽含著情感,那一抹回眸,仿佛能看出萬千情緒。

  這一刻,老人的眼神有說不出的溫柔,枯寂冰冷的心,好似都溫暖了起來。

  他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幻景,回到了不知多少歲月之前。

  那是一個繁星密布的夜晚。

  與那燈火闌珊處。

  只是與千萬人中的一次回眸,少年再也移不開眼,從此愛慕難舍。

  “這位仙子,我姓趙,名昊,欲聘汝為吾妻,不知所需幾何?”

  “你要娶我?”

  “是的!”

  一柄劍停在了他的脖頸上,只要稍稍向前一送,就能割下少年的頭顱。

  可少年卻向前走了一步,仿佛迷醉般道:“這將是我畢生所愿!”

  少女被嚇得本能后退一步,又氣急敗壞,嚇唬道:“欲聘我為妻,需得以社稷為媒,江山為聘,萬千子民為吾等喝,你可還愿?”

  “江山社稷嘛?”

  “若是做不到就走遠些,哼哼,你個登徒子!”

  “我答應了。”

  “什么?”

  “我說我答應了!”

  少年人意氣風發,又笑的燦爛:“記得等我哦……”

  “你真是個瘋子!”

  這一夜,少年回家時已是鼻青臉腫,一瘸一拐,被揍得凄慘,只是次日,他就收拾好了行裝,出了那蟠龍城。

  他欲要取了那萬里河山,只為博美人一笑。

  只可惜,他歷經千辛萬苦得了江山,卻失了美人。

  那一年,有妖魔攻破蟠龍城,肆意屠戮,他雖萬里御劍而回,卻依舊來遲了。

  那一夜,他抱著少女的尸體,痛哭流涕,殺意充盈天穹,一舉登上武道之巔,成就武圣,又屠盡妖魔,直至血流成河。

  那一夜,他成了整個九州最年輕的武圣,真正有了謀奪天下之資,可卻丟了她!

  世人皆知大玄太祖帝昊有平定天下,就萬民與水火之信念,卻沒想過,這信念只是他對心愛之人的一句承諾。

  世人皆知大玄太祖推行鬼神之道,是為了平衡仙佛二道,可沒人能想到,他不過是在完善鬼神之道罷了。

  以他實力和境界,如何看不出鬼神之道的缺憾和問題,他解決不了,所以只得期望天下人幫他解決。

  可最終他失敗了。

  直至現在……

  長廊之中,老人囁嚅著開口:“綿綿,綿綿,你或許都難以相信,我都絕望了,絕望了啊,居然有人就給送來了。”

  他舉著手中的那卷密錄,高興道:“我已經仔仔細細的鉆研過了,就我的經驗,這神道體系已經非常完善,彌補了鬼神之道的缺憾。”

  “不過,綿綿,綿綿,咱不心急,不心急這一段時間,等再驗證一下,驗證一下,我們就可以再見面了。”

  說著說著,老人的表情都扭曲了,混雜著高興和激動,又有莫大的惶恐,若是有旁人在,估計都會懷疑自己的眼睛。

  “等我,等我啊……”

  一切塵埃落幕,只余下一聲幽幽長嘆在長廊中回蕩不止。

  世人皆知,太祖少年時英武非凡,氣概豪邁,最是受少女青睞,有‘一遇太祖誤終身’的傳言。

  可世人不知,太祖終其一生有女人千百,卻只鐘情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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