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土。

  三途河。

  如萬花筒般晃蕩的世界中,永遠是灰白的天,凄冷的陰風吹過,帶著徹骨的冰寒。

  一條血黃色的河自視野的盡頭來,到視野的盡頭去,其內是數不清的孤魂野鬼,在河水中沉浮不定,發出凄厲哀嚎。

  河岸兩旁,是漫山遍野的花,在這灰色的世界中盡然顯出火紅的顏色,遠遠看去,似血所鋪成的地毯。

  那是彼岸花!

  也就在彼岸花中,隱藏著不知多少兇厲怪物,他們時不時伸出長長的的舌頭,猶如鎖鏈一般探入三途河中,抓住一頭孤魂野鬼,就吞入自己嘴里。

  空氣中,除了陰風刮過的呼嘯聲,就多了那鬼物凄慘的嚎叫,和緊隨其后的咀嚼聲。

  嘎吱吱的,好似骨頭被碾碎,令人毛骨悚然。

  也就在陽世,莫成君與自家閉關靜室,摩挲著那乾坤扳指上的睚眥之時,就見這三途河中,萬千渾渾噩噩的孤魂野鬼之中,有一體型魁梧,面向兇惡至極的漢子似乎清醒了過來。

  他顯然是被斬去了頭顱,身體隨著河水飄蕩向前,但兩手卻死死的抱著自己的頭,不愿松開。

  此時此刻,他那渾濁的目光中閃爍過一絲清明,好似從最恐懼的噩夢中蘇醒,他忍不住的呢喃出不一樣的話語。

  “天庭!天庭!”

  這聲音迥異于其他孤魂厲鬼的凄厲哀嚎,一瞬間不知喚起了多少兩岸的怪物目光。

  于是,一道漆黑的鎖鏈橫跨了大半個三途河,直接將他卷上了天空。

  啊啊啊啊……

  兇惡大漢忍不住發出凄厲的慘叫,但這叫聲又和普通的孤魂野鬼不同,飽含著屬于人的驚恐情緒。

  而這,也告訴了所有怪物,他是有靈智的。

  可在這三途河,還能找到保持靈智的陰魂,那真是大補之物。

  只一瞬間,不知有多少鎖鏈卷了過來,和那最先的鎖鏈斗在了一起。

  只見十七八道裹著黑氣的鎖鏈在天空碰撞,時不時的,屠蘇就被換了一條鎖鏈裹住,上下飛舞。

  這場景,哪怕他曾是半步武圣級別的強人,也都被嚇得夠嗆。

  索性,越發清醒的意識,終是讓他找回了一些曾經的記憶。

  他想起了什么,繼而停止了無用的大叫,反而呼喚起一個名字來。

  “閻羅!”

  “閻羅!!!”

  這呼喚聲雖說同樣的撕心裂肺,但其實在這三途河上,十數方混戰的場景下,真的不算太大。

  但這聲音恍如擁有魔力,伴隨著陰風吹向了遠方,又吹到了某個存在的耳中。

  于是,灰白的天上,鉛灰色的云層開始動蕩,‘轟隆隆’的聲響中,顯出了一尊比兇惡大漢丑陋十倍的大臉。

  這大臉現世,也不廢話,就探出了一只手,似遮天般握了下來。

  也別看這手極大,但五指轉動極快,或砸,或攆,或彈,或拍,真就沒幾下,一道道漆黑鎖鏈就都被打了回去。

  且還是受了不小的疼痛,哼哼唧唧的,似是不服輸,但沒一個再伸出來的。

  至于屠蘇,他被丟上了天空,又在要墜入三途河時,被那大手給撈了起來。

  天空云中層越發低垂,那張兇惡的臉龐似是終于看清了,略帶著差異的道:“就是你喚我名諱?”

  “是!”

  屠蘇在那大手之中站定,又把頭顱給安在了脖頸之上,看起來就正常了許多。

  然后他又認真的行禮,道:“補天門徒,龍之二子,睚眥見過閻羅大人。”

  那大臉歪著腦洞想了半天,才欣喜道:“哦哦,我似乎見過你,在鐘山龍君的晚宴之上,似乎也沒多久,你怎么就死了呢?”

  “……”

  屠蘇沉默半晌才道:“我也曾傾慕大人風采依舊,只是,那酒宴已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這大臉似乎還挺尷尬,但也沒在這上面糾結,反而問:“那你這是戰死在那地方了?

  咦,也不對啊,若是戰死,也不可能到這里來啊?”

  “我是在九州故地被人殺了,所以才……”

  屠蘇說到這里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就立刻道:“閻羅大人,我現在這樣您也看到了,求您送我回一趟龍君那里,我有大事需要稟報!”

  閻羅沉默:“……”

  屠蘇急了:“閻羅大人,事情真是萬分緊急,否則我怎敢勞煩您?”

  閻羅的大臉好像是卡主了:“……”

  “閻羅大人,您說話啊,怎么不說話了?

  這可是天大的事情,我需要,需要……,嗯嗯,對了,您送我一程,龍君必有厚謝!”

  “哦哦,剛才想起了一些其他事情,有些走神,行吧,那我送你一次,你們補天教也是的,天天就知道麻煩我。

  之前,似乎就也沒多久吧?

  也煩過我一次,真是的,真就把我當蝦兵蟹將使喚了?”

  閻羅似乎終于反應了過來,手里一握,就將屠蘇攥緊,只見漫天的鬼氣收縮,繼而向遠方竄了出去。

  只是在離開前,那鬼臉還問了一句:“你說的哦,龍君必然要招待我的,其他也就算了,那‘瓊漿玉液’得給我備上幾份。”

  屠蘇哪敢說個‘不’字,指天畫地的發誓:“那必須的,您去,這‘瓊漿玉液’不得來個十份。”

  “十份,十份也行吧,少了些,你家龍君也是小氣的緊,每次去都不給我喝夠。”

  只是,話雖如此說,但那黑云滾滾而去的速度,倒是快了不知多少。

  ……

  西北邊境,幽都城。

  “殺殺殺!”

  戰場上喊殺聲已是震天撼地,有不知多少的妖怪一擁而上。

  有的法力不夠,只得在地上奔跑,各種稀奇古怪的獸頭人身,或人身獸頭的,嘶吼著沖上。

  有的則境界高深些,法力充盈,則駕起了滾滾妖云而上,手中揮舞刀叉劍戟,口中呼和不停。

  其中領頭的則是一頭牛妖,足有三丈高,還套著一個鼻環,手持一柄大刀,呼喊聲最是激烈。

  至于幽都城,早已經嚴陣以待,十數丈高的城墻之上,站滿了盔甲齊備的士卒,更有手持弓箭的射手,身前已經插滿了數十支箭矢,等待著上官的命令。

  而在那些塔樓之中,則安放著一架架床弩,有士卒已經握著敲擊錘,緊張等待了。

  在城內,則是一架架投石車擺放整齊,每個旁邊都是一把火盆,放在投石車內的石頭上都澆了火油。

  “放!”

  伴隨著一聲令下,火油被點燃,最先砸出去的就是這些石頭,然后就是弓弦震動的嗡鳴聲。

  最后則是短兵相接的喊殺聲,嘶吼聲,咆哮聲,并伴隨著利刃破空聲,碰撞聲,哭嚎聲,聲聲入耳。

  于是,不過一時半刻,就有數不清的尸體堆在了城墻之下,有人類的,也有妖族的。

  鮮血殘肢混在一起,倒是不分彼此了。

  一處墻垛內,巴陵兒盤膝而坐,默默調息,他已經在此駐守超過一百個日夜了。

  哪怕心中再是豪勇,都被無休止的殺戮給磨平了。

  至此時刻,他雖在打坐,但神識鎖定的就是那頭牛妖。

  這才是他必須看緊的對手。

  只是,就在巴陵兒調息的時候,一只紙鶴撲哧撲哧的煽動著翅膀,躲過槍林箭雨,終是來到了巴陵兒身旁。

  他圍著巴陵兒轉圈,嘴里還發出‘啾啾啾啾’的催促聲,而巴陵兒也是眼神一凝,伸手,接住。

  巴陵兒一時也沒想明白這時間點,誰會給他寫信,臉色有些難看。

  只是,當他略略展開那紙鶴,見了熟悉的字體后,就愣了半晌,才急忙打開。

  他看到了莫成君的驕傲宣布,已是破境金丹。

  看到了對方揚言要和他斗劍,只打成豬頭的那種。

  更看到了那贅述的劍訣秘要。

  最后還有莫成君對于局勢的詢問。

  而伴隨著對信件的讀取,巴陵兒也是臉色不住變化,從欣喜,到憤怒,到深思,到冷哼……

  片刻之后,他一收手中書信,直接吐出飛劍,目光再看那頭牛妖,已是變得幽冷幽冷的了。

  呵呵呵呵……

  想在劍道上贏我,那是真不知生死搏殺,有多么鍛煉劍修啊!

  如此想著,這一道劍光已然化虹,裹挾著巴陵兒沖霄而去。

  劍光如電,快的不可思議,所過之處,空氣被裂開一道白痕鴻溝,許久之后才有雷音滾滾。

  而當那劍光直入妖云,和那頭牛妖大王對拼了足足一十三擊,才有洪亮的聲音響徹天地。

  “牛妖,拿命來!”

  牛妖那個氣啊!

  偷襲就偷襲吧,都打了好半天才喊出聲音,你得有多賤啊!

  只是,看著那一副要玩命架勢的劍修,牛妖大王也是膽寒。

  他猛地爆喝一聲,手中大刀揮下,愣是把巴陵兒的飛劍蕩開。

  繼而一裹妖云,轉身就跑,至于下方的戰場,他已然不管了。

  開嘛玩笑呢?

  自己的妖命才是命,其他的妖命,與我何干?

  也別覺得牛妖就該速度慢,至少眼前這頭,那妖云滾滾而去,速度真是快絕。

  只是,被蕩開的巴陵兒卻是一臉冷笑。

  逃?

  你逃得了嘛?

  眼看那牛妖就要消失在戰場盡頭,巴陵兒卻是雙手掐訣,就見飛劍在他胸前驟然旋轉起來,且速度越來越快,嗡嗡之聲蕩開空氣。

  “去!”

  下一秒,巴陵兒一指,就見飛劍化虹在前,巴陵兒裹著電光在后,速度快的絕倫。

  要是莫成君在此,必然極其熟悉,這不是他的‘劍光雷遁之術’嘛?

  但此刻,這劍光雖快,卻不是完全的直線,反而是上下翻飛,搭配上緊隨其后的雷霆電光,真真的當得一句‘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稱呼。

  然后,下一個呼吸,牛妖只覺得胸口一涼,忍不住停下妖云,再低頭一看,那里已然多了一個大洞。

  前后穿透,他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遠方,巴陵兒停下遁光時,已經遁出了十數里,雖四周有妖怪圍了上來,但他凜然不懼,反而覺得胸中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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