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騰云之上。

  有四耳駕馭黑云,莫成君得空閑閉目養神,沉思片刻后,還是將那裝著畫皮鬼的納鬼瓶拿了出來。

  這納鬼瓶是玉石所制,晶瑩剔透中泛著暈藍色光芒。

  這是專門煉制的小法器,也是他突破筑基前,購買‘滅法丹’時的附贈,原本的作用是封存藥效的。

  雖然算不上對口,但卻是莫成君能拿出最好的盛放器物,再加上他的少許改造和貼在瓶外的鎮鬼符,就成了這納鬼瓶。

  莫成君還是沒能忍住,將它拿了出來,準備先觀察一下。

  這觀察對象自然不是這半吊子的納鬼瓶,而是其內的畫皮鬼。

  神魂念力小心翼翼的探出,好似潮汐海浪般濾過納鬼瓶,自有細微的精神力透過鎮鬼符和玉瓶,接觸到了瓶內的那枚銀簪。

  這個世界,男人留長發也是正常,自然也用簪子,但男女所用的發簪卻是有區別的。

  而這枚顯然是女子用的,更小巧,也更精致。

  而當莫成君的神魂念力觸碰到這銀簪時,就有一股極濃烈的情緒狂涌而來,似渴望,似羞怯,似不舍,似悲傷,更似有一情竇初開的女子,正對著你含羞帶怯的笑。

  “這都是些什么鬼?”

  就在莫成君這念頭升起時,他的眼前仿佛有無數畫面閃爍,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斷斷續續,有的刻骨銘心。

  而將這些畫面連成一線,就仿佛在訴說一個故事!

  ……

  那是一名剛剛成年,臉上還有雀斑的女孩,也是一個官宦之家的丫鬟,從小就簽了賣身契,是主家從小養到大的家生子。

  她很普通,普通的長相,普通的身材,普通的性格,似乎哪里都不出彩,但她有一個極帥氣的少爺,一個酷愛讀書,擅長丹青之術的舉人主子。

  少女懷春總是詩!

  不知從何時起,她的眼里就只剩下了自家的少爺,除了他,似乎再也容納不下其他,就這樣,她喜歡上了他。

  但她知道身份相差太大,不敢靠近,只是,她覺得默默守護,就是最好的。

  后來,少爺長大了,到了議親的年紀,老爺就為他找了一個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長得國色天香,傾國傾城,與她相比,就是天上的仙女與世間凡人的差距。

  兩人雖是包辦婚姻,但相敬如賓,恩愛有佳。

  那少女就在一旁看著,看他們琴瑟和鳴,看他們嬉戲打鬧,看他們相擁而眠,看他們甜甜蜜蜜。

  看的她心有嫉妒,多么渴望那妻,就是她自己。

  可這些都只可能是想象,只可能是壓抑在心底的渴望,她甚至不敢接近太多,深怕連默默守護的資格都沒有了。

  她做過的,唯一過分的事,就是偷了一枚銀簪。

  那是他送給妻的銀簪,被她偷偷的藏了起來,就覺得那是他送給她的了,無比寶貴的珍藏起來。

  她原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到天荒地老,可就有那么一天,一切都變了!

  她家老爺似是得罪了一位官場上的大人物,被下獄處死,而他精挑細選的親家卻是因為害怕株連,逼迫少爺與妻和離。

  少爺自是不肯,但那女人沒能承受住壓力,各種爭吵后,最終得了一紙休書后離開。

  自那以后,雖家族未被清算,但少爺卻是醉生夢死,再也不負最初的振作,直到散盡家財,窮困潦倒,與城外結廬而居。

  在這個過程中,少爺身邊的人自是散的干干凈凈,就只余下少女自始至終的陪伴。

  她滿心以為這樣的少爺會是自己的,但少爺的眼中,從來都沒有過她。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直到某一天,少女離去,就在沒有回來。

  而回來的是那少爺的妻,她回到了少爺的身邊。

  陪著他讀書習字,陪著他科考及第,陪著他慢慢變老,陪著他走向人生終點。

  最終,那少爺死了,老死了,但她卻依舊芳華正茂,游走世間,尋找下一個少爺!

  如此循環,直到她遇到了一個御使雷法的道人!

  ……

  云層之上,莫成君驟然抬頭,腦海中紫薇大帝再次顯出神人虛像,將一切雜念統統鎮壓。

  眸光再次凝聚,莫成君眼神中的復雜再也壓抑不住。

  那一天,少女離去時就已經死了,死在幾個混混潑皮的手中,先干后殺,死的無比屈辱。

  但她死了,又活了!

  她成了厲鬼,附在那枚偷偷藏匿的銀簪之上,然后,她殺了混混,又殺了少爺的妻。

  她剝下了她的皮,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少爺身邊。

  是的,第二次回到少爺身邊的,已經不是少爺的正妻,而是她,變成畫皮鬼的她!

  直到這時,莫成君也才明白,那畫皮鬼所言,她從沒想過傷害劉鴻,居然不是一句妄言,而是事實!

  甚至,這畫皮鬼還將自己汲取來的精血陽氣,反向輸送到劉鴻體內,抵消他接觸鬼氣的損傷。

  當然,這不可能完全抵消。

  就算劉鴻年輕力壯,這種反復損耗和補益的過程依舊會對他有極大的影響,如此持續下去,能活個二十年就頂天了。

  同時,也不是這個夫君死了,她就能找下一個夫君,這期間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修整期。

  陰土,就是她修整的地方。

  怎么說呢?

  這部‘電影’并不感人,畫質也極其糟糕。

  有些時候像是再看3D大片,身臨其境,有些時候則是模糊快放,連具體情節都得去猜。

  但沒法否認的是,這部‘電影’,給莫成君的沖擊極大。

  整部‘電影’都充斥著一種求而不得的不甘,反應了又是一種直抵人心的‘癡’!

  一個懷春少女的癡,幾乎從生貫徹到死,頑固的超乎想象。

  但莫成君更關心的是另一點,少女只是個普通人,從小到大,從生到死,她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可就是這么一個普通人,死了以后,居然能化為厲鬼冤魂,有著不俗的力量。

  別看莫成君收拾她很干脆,但這也就是莫成君,一手,《風云雷法》已經成了神通,再有《中天北極紫薇觀想圖》鎮壓神魂。

  否則,光憑那最初時的那種魅惑口舌,就不是一般筑基修士可以抵抗的。

  這種無形無影的手段最是致命。

  可這力量是怎么來的呢?

  死了,

  心有怨念,

  就能有力量?

  這說出去是不是有些兒戲了?

  很早之前,莫成君對于書籍中記載的鬼物,因怨念深重而化為厲鬼冤魂的說法就不以為然。

  但現在,他發現,這似乎就是事實!

  可問題是,為什么心有不甘,怨念深重,就能化為厲鬼冤魂,就能擁有超凡力量?

  這其中到底有個什么道理?

  直到這時,莫成君終于開始正視自己在研究劍意時曾冒出來,卻又被無數次打壓下去的一個想法——情緒,是具有力量的。

  星河劍宗修劍意,而劍意之中又有一個說法——唯極與情,才能極與劍。

  意思就是說,當你愛上一個人,情至濃時,才能揮出最強的劍。

  當然,也有反向理解的,唯人無情到極致,也才能揮出最無情的劍。

  理解起來似乎很麻煩,但舉個例子,巴陵兒所修的劍是無回峰的劍訣,名為《無回無悔劍訣》。

  意為出劍無回,才能出劍無悔;也只有劍出無悔,才能劍出無敵!

  以前,莫成君就對這觀點很嗤之以鼻。

  哦,難道我不要命了,所以,我就能揮出最強大的劍?

  這或許有一點道理,畢竟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但你不要命了,就能發揮出十數倍與之前的戰力?

  這可不是單純氣勢上的強大!

  這是真正的實力暴漲!

  是劍意!

  再比如說現在,少女那么孱弱的人,死了,化成了鬼,居然就強大了那么多?

  這只是因為她極度的不甘,極度的求而不得,極度的‘癡’。

  然后,她就強大了!

  凡此種種,似乎都指向了一個方向——情緒,是具有力量的。

  又或者說,更準確的說,情緒的力量,似乎是另一種驅使天地靈機的方法?

  那么,其具體的驅使方式是什么?

  該如何正確引導?

  如何使用情緒的力量,卻又不會傷及己身?

  以及,最重要的,該如何驗證情緒是具有力量的?

  新的假設在腦海中形成,隨即有數不清的念頭在閃動明滅,讓莫成君躁動的難以自拔。

  他恨不得立刻停下云頭,找個地方鉆研起來。

  他有感覺,若是自己真的研究透徹了,或許星河劍宗的劍意和劍勢,他就有了獲取的途徑和可能。

  到那時,說不得,那可望而不可即的劍道神通,就在向他招手了。

  只是,僅有的理智壓制住了他此時的沖動,他現在要做的是去找到巴陵兒。

  他可不想再回首間,巴陵兒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那他非后悔死!

  “四耳?”莫成君突然開口:

  “嗯,咋了?”

  “你不覺得你的速度太慢了嗎?”

  “慢?不是,我現在就只能動用這么多的妖力,你讓我如何?”

  “那我就再助你一臂之力。”

  說著莫成君掐訣,揮手,有無盡的狂風自遠方而來,呼呼的吹著,吹的這云頭的速度暴增一倍有余。

  就這樣,趕了好幾天的路,莫成君終于到了慶陽府永安城。

  遠遠地,他按下云頭,騎著毛驢進了城池后,二話不說來了府衙旁的斬妖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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