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有了意識,莫成君是被熱醒的,他感覺自己被進了一個大蒸籠里,有滾燙的熱水不斷的烹煮著身體,他都快熟了。

  驚醒之下,他睜眼,發現自己似乎還真的就被煮了。

  他的身下是一個巨大的木桶,上面有密封的蓋子,而他則身處木桶中,除了頭顱,就沒啥露在外面了。

  木桶內,則是滾燙的沸水,似乎是被某種方式加熱,溫度越來越高。

  這場景讓莫成君莫名驚慌,他本能的掙扎,想要脫逃出來,可伴隨著他的動作,也是驚動了外面的人。

  一個白發蒼蒼,但打理的一絲不茍,面色紅潤的老頭從外面快步進入。

  一邊走,他還一邊開口:“恩公,恩公,莫要驚慌,莫要驚慌,這是小老兒的藥浴蒸煮之法,可以更好的恢復傷勢。

  雖有些遭罪,但挺挺就能過去,半個時辰就好。”

  這老頭的話還真讓莫成君恢復了些理智,這時他才發現桶內的液體有著濃重的草藥味,而水溫雖高,但并不算太過夸張。

  定了定神,莫成君環顧四周,他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寬敞的房屋內。

  透過窗戶,能看到外面偌大的庭院,攀爬蔓藤的葡萄架和一顆極為粗壯的樹木。

  四周還有些架子,上面晾曬的似乎是草藥。

  直到這時,他才回頭看向白發老人,微微頓了頓,終于開口:“老丈,這是哪里?您又是何人?我又為何會在此處?”

  這是莫成君自密林蘇醒后第一次與人交流,開口有些嘶啞生澀,口音更是奇怪,但還算流暢。

  老人看他冷靜下來,很是高興,微微撫須,笑著道:“小老兒姓張,學的有幾分醫術,現為薛家供奉大夫,也是之前那逃難中的一員。

  至于這里,是四方城,也是薛府后院,小老兒是奉家主之命在此救治恩公。”

  四方城?

  薛府后院?

  只這兩個點,莫成君眼前就閃過那位能和貓妖對戰,短時間內不落下風的精悍男子,以及那高聳的城墻。

  他有了最初的認知,立刻又問:“也就是說,我們已經進城了?”

  老人微微點頭:“是的,薛府作為方圓千里內有名有姓的大家族,雖是逃難而來,可進這四方城倒不是什么難事。

  而我等,自然無須在城外難民營內遭罪。”

  莫成君:“那些妖怪呢?”

  “退了,都退了,還得感謝恩公那道術法,驚退了那頭驢妖,也救了不知多少人。”

  小老兒又是撫須笑道:“我知道恩公剛剛蘇醒,有很多疑惑,不過也無須著急,稍等一會兒藥浴結束,我就請家主來此,與你詳談。”

  “可好?”

  “好!”

  莫成君略有沉默,點頭,又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老丈,我這是已經昏睡了多久?”

  “三天兩夜了。”

  ……

  作為薛家專門聘請的大夫,張老頭的地位其實不低,他不僅僅有獨立的庭院,更有好幾個家丁受他指揮,晾曬研磨忙的是不亦樂乎。

  而在半個時辰后,莫成君就被從藥浴中撈了出來,又在另一個熱水桶內清洗后,才穿上一套絲滑的綢緞衣服,與庭院內的一張躺椅上休憩。

  庭院內有大樹,足有數人環抱粗細,時值盛夏,綠蔭如蓋,陽光透過樹葉,在地面上撒出點點光斑。

  莫成君的躺椅就在大樹之下,有微風吹過,樹葉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投下的光影斑駁變化,居然讓他感受到了幾分歲月靜好的寧靜。

  他微微閉目,享受了片刻安寧后,就開始默默感受自己的身體狀況。

  坦白說,那貓妖的一記蹬腿雖是倉促而發,但著實兇險。

  那五道利爪在他胸膛上直接劃出巨大的傷口,再深一些,搞不好就是個開膛破肚的下場。

  而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他被擊飛出去,又砸在地上時所造成的骨骼錯位,和對臟腑的沖擊。

  當時,他有過嘗試,幾根手指頭還能動彈,但腰部以下的大腿和腳趾,就已經不受控制了。

  那時,他之所以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就是覺得哪怕活下來,這傷勢也沒得治了。

  可讓他沒想到的時,在這躺椅上,他指揮著自己的手指腳趾動彈起來,似乎并沒有多少障礙,只是撕裂般的痛苦依舊讓他皺眉。

  但這其實是個好事,能感受到痛,就證明身體還是他的,而只要身體還是他的,就有恢復的可能。

  這也讓他有些感慨,那張老頭似乎真有些本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有某位女劍修喂了他一粒靈丹。

  按理說沉睡了這么久,莫成君應該并不困頓,可實際上,他曬著太陽吹著風,又感受到了困意襲來,似乎是之前的那道‘赤焰火鴉’的術法,消耗了他極多的精神。

  幾乎沒有抵抗,他又瞇著眼睡了過去。

  這一覺醒來,太陽已是偏西,風吹到臉上有些微冷。

  莫成君睜開眼睛時,就看到他的旁邊又多了一把躺椅,中間放著一個不大的茶幾。

  茶幾上有兩個杯子,配上一壺茶水,還有一盤點心放置。

  而在躺椅上的則是一位身穿儒衫,但愣是顯得很是精壯的男人。

  莫成君醒來時,這男人正伸手端起了茶杯,送到了嘴邊微微抿了一口。

  但很顯然,他有些食不知味,眉頭皺的很緊,面容也有些憔悴。

  莫成君的動作驚動了他,他扭頭看過來時,就給了個燦爛笑容,又連忙放下茶杯,直起腰,抱拳行禮道:“恩公醒了?

  小弟薛攀這廂有禮了,不知恩公高姓大名?”

  莫成君看著他行禮,本能的也想動作,但手臂抬到一半就因劇痛放下了。

  他痛的咧咧嘴,道:“我叫莫成君,如果薛兄不嫌棄,就叫我一聲莫兄,可好?”

  “好好好!”

  薛攀似乎很高興,只是稍稍猶豫,就開口道:“若是莫兄愿意認我這個朋友,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說不當說?”

  莫成君很想回一句,你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請’,那就不要說了。

  可話到嘴邊還是老老實實的變成了:“薛兄請說?”

  好吧,就現在這副快要殘廢的身體,要不是對方愿意接濟治療,莫成君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出這個大門。

  所以,該認慫的時候就真得認慫。

  只是,哪怕莫成君有所準備,但薛攀說出的話依舊讓他瞪大了眼睛。

  薛攀:“我兒薛嶺,不知莫兄覺得如何?”

  莫成君歪著腦袋,盡說好話:“恩,天真爛漫,活潑好動,又不失良善,薛兄教導有方。”

  薛攀:“那莫兄可愿認下這個義子?”

  “義子?啥?”

  莫成君只覺得自己聽錯了。

  薛攀:“螟蛉義子,也就是我們這常說的干兒子。”

  “……”

  好吧,莫成君終于確認了,真不是自己聽錯了,而是對方說的就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

  可是,為什么呢?

  這一刻,薛攀在等待,莫成君則保持了沉默,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緊張的味道。

  直到許久之后,莫成君才開口,他認真道:“薛兄,我自認為只是個流浪之人,無權無勢,又怎能高攀,收令郎為義子。

  若是這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還請明言,若我能夠相助,自是絕無二話。”

  薛攀聽了這話,身體微微放松,只是臉上的苦笑更甚,不過他也不在隱瞞,而是將這其中種種娓娓道來。

  大約盞茶的功夫后,莫成君總算是明白了各種內情,而這一切,還得從薛家在四方城的困境說起。

  ……

  四方城,顧名思義是為通達四方,這是西北云州,興慶府少有的通商大城。

  人口密集,商貿繁榮,自也是世家豪族,幫派武館齊聚。

  上面還有官府廟祝,背后更有散修宗師等等,其勢力之復雜,說一句‘盤根錯節’絕不為過。

  而薛家,雖也是地方豪族,但以往的勢力范圍并不在這四方城內,而是集中在云州邊城之中。

  他的父輩有一個叔叔,一個大伯都在邊軍效力,最高的官職已達五品奮威將軍,他的父親雖然早亡,但也是在與妖族鏖戰中英勇戰死。

  以勢力背景而言,薛家其實不差,但這一次山君妖國入侵,打了邊軍一個措手不及。

  只是極短時間內,就有三座邊城,數十堡壘失守,而薛家叔伯幾乎都淪陷在這場戰爭之中,生死未知。

  薛攀一家,就是在妖軍圍城后的第一時間被送出來的,他這一脈屬于獨苗,叔伯都很照顧。

  而他帶著家族人口財貨一路向東,就來到了四方城。

  按說,以薛家以往的勢力和人脈,自是不懼其他。

  但現在的情況又有不同,他家長輩幾乎都陷在了邊境戰場上,或許不等戰爭結束,薛家就得除名。

  而他抵達這里時,那足足二十車的金銀財貨終究是引起了某些人的覬覦。

  薛家在四方城也是有產業的,兩座酒樓,五間店鋪,還有百畝良田也是不小的一筆資財。

  可現在,兩座酒樓天天都有人來鬧事,五座店鋪也有幫派人物打砸哄搶。

  只是這入城的短短三天,就已經有兩家店鋪關門歇業。

  薛攀知道,這只是某些人的先手試探,若是薛家拿不出有效手段震懾眾人,那必然是‘群狼噬虎,分而食之’的局面。

  換句話說,這事若是處理不好,他這一支,臨近眼前的就是滅門之禍。

  基本情況就是如此,只是,莫成君聽了半晌也沒搞清楚,這和薛嶺認他為干爹有什么關系,兩者似乎八竿子打不著。

  可事實上,薛攀又一通解釋,就還真攀上了關系!

  薛家現在差的并不是實力。

  事實上,就他那幾十號從軍隊里退伍的老兵就是一股不俗的戰力,真要是放開了打,掃滅四方城的幫派都不成問題。

  這群人可是真殺過人,更殺過妖的!

  薛家現在真正差的其實是背景,是后臺,是讓人忌憚的高端戰力。

  而這,莫成君都能提供。

  因為,不止一個人看到,三天前的那場妖兵襲擊中,他用出了術法。

  就算是那只四耳驢妖大王,都因他的那道赤焰火鴉的術法而驚退!

  而要論背景后臺,又有誰能比得上一位仙師坐鎮,讓人忌憚!

  當然,莫成君更加在意的是薛攀最后的一句話。

  他之所以得到了薛家的全力醫治,不僅僅是因為他救了薛家小少爺薛嶺和很多人的命,更是因為那位女劍修離開前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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