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說是最激烈的交鋒。
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宣化之戰，將會決定南口會戰最終走向。
時至八月十二日，南口會戰正式爆發四天有余，板垣征四郎所屬第五師團進入南口戰場，配合鈴木旅團進攻居庸關-德勝口-鎮邊防御陣地，湯恩伯各部憑借險峻地形提供的地利優勢層層阻擊，滯緩第五師團進攻節奏，一線戰場雙方陷入白熱化的焦灼狀態。
板垣征四郎為了盡快解決湯恩伯部，打開南口這道大西北門戶，毫不猶豫向東條英機發出求援電文，東條英機隨即派遣一支關東軍聯隊南下，目標并非張家口，而是宣化。
宣化，位于南口與張家口之間，緊鄰平綏線，放在平時，宣化并不起眼，湯恩伯和傅作義完全沒有注意這里，駐守宣化的部隊也不過是一個團而已，可伴隨著日軍南下進攻宣化，這里忽然成為了整個南口戰場最為重要的核心點。
原因很簡單，如果日軍攻占此處，便可從中切斷南口前線和后方張家口的聯系，來一個中心開花。
宣化往前是什么地區？
懷來，延慶，以及八達嶺和居庸關，這些全是南口戰場的核心區域。
往后呢？
區區五十里路，便是西北重鎮張家口！
屆時，宣化日軍配合第五師團和后續關東軍，不僅將會導致南口守軍主力部隊面臨腹背受敵之危，還能一舉攻占張家口。
什么是中心開花？
這就是。
宣化淪陷之日，南口防御態勢全面崩潰之時。
壞消息是，宣化守軍僅有一個團，算上地方保安團和警察，總兵力約二千六百人。
好消息是，進攻宣化的日軍只有一個聯隊，且因快速行軍并未攜帶大量重武器。
天空之中，俯沖拉升不斷掃射宣化陣地的九十五式戰斗機群往復幾次，消耗完所有彈藥之后，迅速返航，準備下一次出擊。
為了配合進攻宣化的第十九師團田村聯隊，日本陸航支援力度可以說達到最大程度，戰斗機部隊配合地面部隊進攻宣化主城，轟炸機部隊則襲擊張家口和懷來方向的援軍，出動架次達到南口戰役爆發至今的最高水平。
城墻破損，墻面布滿子彈痕跡，飛機遠去，硝煙散盡，城墻之上一面青天白日旗緩緩豎起。
激戰一天一夜，宣化城墻陣地仍舊未丟。
“不錯，這是一支具有勇士精神的部隊，查清楚對面是國軍的哪支部隊了嗎？”聯隊長田村井口雙手舉著望遠鏡，透過鏡片掃視城墻之上屹立的青天白日旗，輕輕點頭予以夸贊，隨即向身邊的日軍參謀詢問道。
這支防御宣化的中華守軍，其作戰意志之頑強，絲毫不亞于他麾下的帝國勇士們。
“這是傅作義的部隊，隸屬第二十一師126團，指揮官信息暫未獲知，用中華人的說法這是一支雜牌部隊。”日軍作戰參謀回應道：“但按照雜牌部隊的武器配置來說，該部隊不可能配備大量60毫米迫擊炮，這是令我疑惑不解的點。”
大量60毫米迫擊炮。
這是田村聯隊經過多次血戰吃虧之后發現的怪異情況，駐守宣化縣城的126團，至少配備8門以上60毫米迫擊炮。
正因如此，憑借田村聯隊的強悍戰斗力，遲遲未能突破城墻防線，宣化守軍借助迫擊炮之利，多次擊退田村聯隊沖鋒。
“126團，沒想到傅作義還能有這樣一支部隊，我們暫時不去糾結對方為什么擁有如此之多的迫擊炮，當務之急，是拿下宣化。”
田村井口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遠方的宣化城，面容冷峻，言語透出果決之意，無比冷酷：“命令各部發起總攻，七點之前，必須攻下宣化，并全殲這支中華守軍！從昨晚到現在，已經過去二十四個小時，是時候結束了。”
全殲！
必須全殲這支中華守軍，一個不留。
是的，田村井口用的詞語是中華，而非支那。
作為擔任進攻宣化任務的指揮官，田村井口非常清楚自己的任務是盡快攻占宣化，切斷張家口和南口守軍之間的聯系，但作為大日本帝國的軍人，他深知防守宣化的這支中華部隊蘊含著怎樣的潛力。
今天一個白晝的時間，陸航部隊向宣化縣城空襲了整整十八次，地面部隊沖鋒九次，可城墻上那面青天白日旗，依舊沒有倒下。
這群軍人擁有最可怕的作戰精神，擁有很多部隊所沒有的軍魂，其欠缺的東西，不過是武器裝備而已，如果有一天這些中華軍人裝備了和帝國部隊相同性能的武器裝備，那對于帝國而言將是一個噩夢的開始。
攻下宣化，全殲126團！
這是他對于這支中華守軍的最大尊敬。
“嗨！”滿臉灰塵的日軍作戰參謀立即點頭，迅速轉身離去，傳達命令。
距離空隙之后五分鐘時間，伴隨著田村井口的命令下達，各處陣地日軍發動總攻。
隸屬于第一大隊的七百余名武裝到牙齒的日軍士兵依托地形，有條不紊向宣化縣城北門陣地進攻，九二式步兵炮配合九二式重機槍提供組合火力支援，老兵操控擲彈筒精準點殺，宣化縣城東北西三門陣地近乎同時告急。
田村聯隊隸屬第十九師團，是正兒八經的甲種師團作戰序列，其兵員之間的戰術配合幾乎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戰斗力之高絲毫不亞于南口正面戰場的第五師團。
這可是1937年的關東軍老兵。
“團長，團長，北門告急，東西門全部告急，小鬼子發動了總攻，進攻兵力約兩千左右。”一棟并不起眼的土房內，126團指揮部便布置于此，已然收到各門告急消息的團副徐瑾，迅速來到團長程子堅面前，報告軍情，言語急促且透出一絲慌張。
這次進攻的聲勢，遠比過去二十四小時任何一次進攻大得多，近乎兩千名日軍同時進攻！
“慌什么慌！小鬼子終于忍不住了，這個拳頭我們不接，馬上命令一營、二營、三營按計劃撤出各陣地，撤退時放煙霧彈，向城內收縮兵力，通知羅強少校，請求火力支援各陣地，打斷日軍進攻節奏。”
程子堅身著戎裝，雙眼凝視面前的宣化縣城沙盤，冷靜下達命令，說道最后，言語透出一絲徹骨寒冷：“告訴他們，不要計較陣地得失，把城內每一棟房子變成我們的陣地，變成我們和小鬼子的血肉石磨，營長死了連長上，連長死了排長上，我126團就算拼光，也要從這支小鬼子身上咬下一塊肉下來！”
日軍總攻的這拳頭，力量太大，程子堅選擇避開，采取以柔化剛之策，放棄城墻陣地收縮兵力，借助宣化縣城內部的復雜地形進行防御。
通俗點講，一句話，打巷戰！
血肉石磨，這是程子堅對于宣化之戰的定義，宣化太重要了，如果失陷于日寇之手，南口之戰崩潰就在當下。
他必須守住宣化，守到援軍到來之時，配合援軍部隊吃掉這支膽敢孤軍深入的日軍聯隊，當年長城抗戰的恥辱和慘痛教訓，程子堅至今不敢忘。
至于死？
有何懼哉！
出身于燕趙之地的他，心中滿是豪氣，毫無畏懼。
“是！”聽到命令，團副徐瑾渾身一震，吞了吞口水，深知情況緊急，立馬離開前去傳達命令。
“通訊參謀，給師部發電，我126團轄89師運輸隊激戰一晝夜，日軍已發起總攻，程誓于宣化城共存亡，預計可堅守至十三日七時許。”
“團長，這個時間是？”
“這個時間，是日寇從我126團身上踏過去的時間。”
…………
巷戰不分新兵老兵，田村聯隊的武器優勢和兵員素質優勢會在巷戰環境之下被大幅降低，但這意味著戰爭烈度進一步提高。
伴隨著126團最高指揮官程子堅下達命令，宣化北門，東門，西門三處陣地的各部開始撤退，從汽車拆卸而下的輪胎和濕麥稈點燃，釋放出大量煙霧。
“放！”與此同時，位于宣化縣學堂的迫擊炮陣地，隸屬89師的少校軍官羅強，待各炮準備就緒之后，右手落下，下達開炮命令。
頃刻間，炮兵陣地內所有準備就緒的迫擊炮，開始向進攻三處陣地的日軍部隊進行火力覆蓋。
這是傾瀉，炮彈似如大雨傾盆般密集恐怖，整個迫擊炮部署十二門炮身刻印布朗德工廠字樣的‘進口’六零炮，外加一門七成新的82毫米迫擊炮，致使126團的火力密度和投送速度堪比一支炮兵營。
當然，嚴格意義上講，這批迫擊炮并不屬于126團，而是屬于湯恩伯部的89師炮兵營。
昨天夜里，這批迫擊炮和炮彈經平綏線抵達宣化南站，哪想到正巧碰上田村聯隊繞過赤城守軍，進攻宣化，加之宣化往南口方向的鐵路被摧毀，負責武器裝備押運的指揮官羅強在接到湯恩伯命令后，當即參加宣化戰斗，配合126團防御田村聯隊進攻。
正因如此，才會上演一個團防御一個聯隊整整一晝夜的奇跡，換作正常情況，日軍一個聯隊凝聚成拳可以輕松打穿一個旅。
至于這批迫擊炮的來歷，沒人知道。
炮十二門，炮彈三千發。
“砰砰砰！”迫擊炮陣地上，一門門迫擊炮整齊排放，炮手接過裝填手遞來的炮彈，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裝填炮彈，清脆而響亮的炮聲此起彼伏。
迅捷，標準！
迫擊炮理論射速本就高過九二式步兵炮，而實際射速完全取決于炮手的裝彈速度，一個成熟的迫擊炮組完全可以在一分鐘內打出三十五發炮彈以上。
如果玩極限射速，有的神級班組能打出每分鐘40發的恐怖成績。
此時此刻，宣化學堂內有整整十三門迫擊炮向日軍開火。
天空之中，一枚枚炮彈撕裂稠密的空氣，尾翼保持彈體平衡，以每秒一百三十多米的速度高速飛行，劃破黃昏，狠狠砸向下方猶如螞蟻搬快速行進的日軍士兵。
“轟轟轟！”引信觸底引發內部裝藥爆炸，向外釋放高額動能，采用灰口鑄鐵材質的金屬彈體無法承受如此恐怖的能量，隨之碎裂，以極高速度向四周擴散，制造出對人體有著恐怖殺傷效果的死亡地帶。
這是……金屬碎片網！
這是……madeinshanbei！
有的日軍士兵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不知數量的不規則金屬彈片擊中，失去行動能力，有的日軍士兵運氣好，一枚炮彈直接砸在面前，當場去世，也有的日軍士兵躲在掩體后面，成功幸存了下來。
然而，更多且更常見的情況，那就是正在追擊126團部隊的日軍士兵，在突如其來的高強度火力打擊之下，如同被收割的麥子般成片成片倒下。
發起總攻五分鐘不到，傷亡接近數百人！
別不拿六零迫不當炮，當迫擊炮集中使用的時候，其火力打擊效果和面殺傷效益，絲毫不亞于75毫米山炮集群。
“八嘎！怎么回事？！他們怎么還有炮彈？！他們為什么還有這么多迫擊炮？！”待在前沿陣地指揮所的田村井口，雙眼瞬間紅了，看著遭受猛烈炮擊的日軍士兵，天空之中如同雨點般還在不斷落下的炮彈，發出難以置信的嘶吼聲。
現實猶如一記重錘狠狠向他砸下，就在田村井口本以為能順利拿下宣化之時，哪想到卻發生了眼前的事情。
為什么？
為什么這支中華守軍還有如此之多的迫擊炮和炮彈？
田村井口想不明白，無法理解，對方的迫擊炮早在一個小時前就啞火，后來無論情況怎么危急都沒有進行火力支援，讓他作出了城內守軍炮彈消耗殆盡的判斷。
然而……
現如今天空之中密集到讓他感到恐懼的炮彈，狠狠給了田村井口一耳光。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聯隊長閣下，盡管部隊損失慘重，但由于對方撤退，我軍仍成功拿下宣化縣城的三門陣地，這是好消息。”日軍作戰參謀見狀，立即安撫道。
“八嘎，你難道不知道這些炮彈意味著什么嗎？他們還有反擊力量，且炮彈充足，最重要的是，他們是主動放棄陣地，而不是被迫放棄陣地。”田村井口聽聞，頓時大罵道，雙眼瞪如銅鈴般大小，充斥內心的憤怒并未讓他失去一名高級軍官應有的素質和理智：“這支中華部隊的指揮官，是要借助巷戰和我們拼命，就算他的部隊死完了，我們也會遭受重創。”
田村井口看得出來，這群中華守軍憑借煙霧和迫擊炮的火力支援，主動放棄陣地，而這意味著對方仍舊擁有相當數量的有生力量。
放棄城外，撤守城內，這是要干什么？
打巷戰。
或者說……拼命！
“嗨，是我考慮不足，聯隊長閣下，那我們該怎么辦？”日軍作戰參謀頓時低頭認錯，詢問道。
田村井口連續深呼吸幾口氣，保持冷靜，下達命令：“立即給板垣師團長發電，請求戰術指導，我們需要轟炸機部隊對宣化縣城進行最后一次轟炸，消滅對方有生力量，我們不能在攻占宣化時付出太多力量，必須保存足夠的力量抵御中華守軍后續進攻。”
“嗨！”日軍作戰參謀立即點頭。
……
“司令，宣化急電。”第七集團軍司令部，通訊參謀拿著宣化急電迅速來到總司令傅作義身旁，立正敬禮。
“好小子，以前沒注意到程子堅這個苗子，不曾想竟是一員虎將！”傅作義接過急電，看了一眼，雙眼微紅，心中滿意點頭，雙眼轉而看向南口地區的戰爭沙盤，死死凝視宣化城的位置：“第21師一個旅打了一天時間，至今還不能突破日軍一個大隊的陣地，劉汝明的一個旅還有多久能趕到宣化？”
距離宣化最近距離的部隊，唯有駐防懷來的第二十一師，然而隸屬二十一師的一個旅完成集結后，卻在下花園區被日軍一個大隊阻擊，整整一個白晝過去都無法突破日軍陣地。
簡直恥辱！
傅作義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劉汝明身上。
“總司令，暫無劉汝明部消息。”站在身旁的參謀長搖了搖頭。
“他媽的，值此危急時刻，他劉汝明還在擔心我們搶他的地盤，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還不如靠自己，給仙洲兄急電，若宣化失陷，我南口守軍便處腹背受敵之勢，請速速攻破下花園口，事后我調12門新購法國布朗德迫擊炮給他。”傅作義聞言，咬牙切齒，強忍著心中的怒意，看著沙盤，向身邊的參謀長說道。
“12門？司令，會不會有些多了。”參謀長頓時愣住，他可知道最近進入軍中的新購法國布朗德迫擊炮，價格不菲先不說，重要的是性能優秀。
這些是平日里不可多得的好炮，哪怕一門，也珍貴無比。
“都到了這個關頭，炮重要還是宣化重要？！”傅作義咬了咬牙，盡管他心疼的不行，可也知道必須給李仙洲足夠的好處。
這種極品貨色的法國迫擊炮，就連他傅作義攏共也就三十門而已，里面還得算上調給湯恩伯的十二門。
“我明白了。”參謀長點頭，轉身前去傳達命令。
……
宣化城內，戰斗如同預料之中進入白熱化狀態，烈度遠比城門防守戰高一個層次，126團和田村聯隊展開逐屋程度的慘烈戰斗，每一棟房屋，每一間房間，甚至每一個廁所，都是雙方廝殺的戰場。
“小鬼子，爺爺給你看個寶貝！”一棟茶樓二樓，樓梯口已經倒下了兩具尸體，下面傳來日軍上樓的腳步聲，一名腹部中彈的年輕士兵口吐鮮血，右手取出兩顆手榴彈，用盡全身咬掉引信，而后舉著冒煙的手榴彈沖出轉角，迎面朝著樓梯上的四五名日軍士兵撲去。
“轟！”當這群日軍士兵面露驚恐之色的時候，不等他們反應，兩顆手榴彈猛然爆炸，沖擊波和金屬彈片將半徑五米范圍內化為生命禁區。
城中，如此戰斗不斷上演，雙方完全打出了真火。
這就是絞肉機，一個不算大但恰到好處的絞肉機，瘋狂吞噬著生命和鮮血，無形的死神仿佛懸浮于宣化上空，露出猙獰的笑容，揮舞著鐮刀，不斷收割著生命。
天色昏暗，烈火熊熊燃燒，槍聲和炮彈爆炸聲交融，傷亡數字幾乎以數量級形式增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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