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哥還沒醒，李樂現在想從床上爬起來，發現還真不容易。
啞哥攬著他的兩條胳膊睡著了也沒松下勁兒，硬挺挺地箍著他的身體，弓著背把半邊臉緊緊地貼在他的頭上。
他小心翼翼的試著轉了個身，怕啞哥突然再收緊手臂勒住他。
見他沒感覺到，李樂像腦袋被欄桿卡住似的，把著啞哥的粗胳膊，撅著屁股艱難地從他懷里一點一點把自己拔出去了。
坐起來后抓了抓蹭亂的頭發，覺得啞哥睡相有些疲倦，李樂盯著看了一會兒，伸出手輕輕點拭了幾下他烏密剛勁的眉峰，給他掖好被子就下床了。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
夾雜草腥味的風搖擺著屋后被淋濕的樹梢頭，砸下好多大水珠，十來只落寞的鳥雀聚在廚屋頂子上縮著脖子呆立著。
院子里大大小小好幾處水坑，風拂過蕩起微小的漣漪，攪動著倒映中的灰白斑駁的天空。
李樂扶著門站定，靜靜地望著，打開胸腔深深呼吸了好幾口氣。
雨后的村莊有些雜亂的聲音但也顯得無比的恬靜。
看這天，預計夜里陰云會散開，明天能出太陽，就是這泥地得曬上個兩三天才能干透好走。
家里的蜆肉也吃完了，等天晴怎么著也得再去摸了，不然再過一段時間天冷了，河蜆就都跑到河中央的深水區了。
李樂進了廚屋，拿著鐵鍬從灶膛底掏出草木灰倒在院里常走的地方，來回一腳一腳地踩實，這樣再走就不會把泥粘在鞋底上了。
鋪完了灰，他看了里屋一眼，啞哥還在安穩地睡著。
沒有雨靴雨傘這樣的雨具，到處又都是爛兮兮的泥巴地，一下雨這村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在家待著哪都不去。
不用學習和工作，閑暇時間多了，又沒有娛樂活動，只能上床睡覺了。
怪不得他們都想早早地找媳婦了。
連李樂在這樣的環境里，現在都想抱著媳婦鉆進被窩里躺著，更何況啞哥那樣血氣方剛的大小伙子。
李樂又把板凳端到堂屋門口，捧著臉看著外面。
想著那小木箱里刻的幾個字，有兩個沒聽劉叔提過，不過他覺得啞哥的名字還真好聽呢。
劉明輝——風清月明，珠璧聯輝。
而他——李樂......
可能他爸媽最初也只是想他能快快樂樂的吧，給他起這么一個簡單意向的名字。
可是現實生活好像都是反著來的。
他過得并不快樂，但也沒到怎么痛苦的地步，就是面對生活無力掙扎，和千千萬萬的人一樣。
在人生的苦海中忽上忽下，仿佛就要那樣胡亂地搖曳一生，像顆想要發芽的種子，有那心，卻沒那沖破禁錮的力量。
也不知道他爸媽在得知他去世時會是什么樣的感受。
他想象著他爸媽接到醫院的電話，前來把他帶回家時，他媽媽肯定會哭的都站不住，他爸爸說不定會后悔晚上說的那幾句話。
往后的幾天里會有親戚陸續前來，哀悼他，追憶他，為他祈求安息，說不定還會給他燒上幾個扎的女紙人，為他寥寥無幾的人生痕跡畫上一筆句號。
李樂想著覺得挺難過的，也不知道在這里自己會有什么樣的人生，最終能遇到什么樣的人。
李樂正沉思呢，眼睛都有點熱熱的，突然覺得頭頂被人輕輕地揉了揉。
啞哥站在他身后，微微彎著嘴角，俯視著他，烏黑的眼睛里熠動著光芒，一只大手正在他的頭上緩緩撫摸著。
像是看出了他的消沉，在安慰他一樣。
李樂轉過身看到他的那一眼，一時間有些說不上來的感受，啞哥無聲且柔和有力地注視著他，高挑挺括的身形佇立不動，迎著光像一座無需攀爬的山峰，為他阻擋了侵襲而來的思緒，讓他突然安全感倍增。
自己如果是個女孩子，也不是沒有可能會嫁給他的吧，李樂覺著。
對他這個干弟弟都這么好，要是對媳婦那還不得天天摟在懷里啃著咬著。
“啞哥你醒啦。”
啞哥看到李樂眼角的微紅，不明白他怎么了，示意著李樂告訴他，想幫他擺脫這種讓他難過的情緒。
他剛剛在床上醒來感受到懷里空落落的，陡然間心臟都抽痛了一下，以為自己是做夢的，趕緊坐起來睜大眼睛慌忙地找尋著。
當看到李樂捧著小臉坐在門邊發呆時，啞哥的一顆心又瞬間寧靜了下來。
真好，李樂在。
他下床輕輕地走近，注意到他似乎不太開心，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他想做些什么，讓李樂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沒有，啞哥，我很好。”
李樂揉了一下眼睛，笑著看著他。
“我沒事兒的。”
啞哥眨眨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放心地笑了。
李樂拉著他坐到板凳上，問他。
“你還記得我說下午醒來做點事情的吧！”
啞哥跟他面對面坐著，兩只手放在膝蓋上坐的很端正，像個幼兒園等著被老師點名玩游戲的小朋友似的點點頭。
除了看著太大了，這副乖巧認真勁兒特別像，像到李樂都沒忍住打量了他兩眼。
有點，有點可愛。
啞哥睜著好看的眼睛就定定地望著李樂，微微抿著嘴唇，跟剛剛站在李樂身后散發著雄性剛硬氣息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李樂笑著，也學著啞哥的坐姿，挺直了后背。
“現在要練習一下你的發音。”
“就是簡單地說一些字和話，你認真地聽著我說的，然后跟著說出來。”
啞哥又眨了眨眼睛，看著好像有些緊張了，兩只手開始不安地蹭動著大腿，但眼睛沒有閃躲，還在看著李樂。
除了一些簡短的單音，例如他之前頭撞在門邊發出的‘唔’，他已經好久沒說過正兒八經的話了，感覺舌頭都僵硬了。
這一時間李樂要求他開口說話，他真的非常恐懼，他早就忘了自己的聲音了，好怕一開口就把李樂嚇到。
啞哥慢慢地皺起眉頭，有些忐忑不安，一下接一下的吞咽著口水，連呼吸都快了。
李樂看出來了，拉著啞哥的手溫柔有力地注視著他。
“別怕啞哥，第一次都是很難進行的，你放松下來，我們先試一試，來，把腿岔開讓我往前湊湊。”
“你待會要是不舒服，你就示意一下我，我們今天就不做了。”
“你要是能適應，我就慢慢加大力度，到你承受不了了就停下，好不好？”
啞哥額頭都生出汗珠了，腿也抖了起來，他很想鎮定下來配合著李樂，但壓制不住內心的恐懼。
李樂掰開啞哥的腿，端著凳子往前挪了一些，跟他離得近點好讓啞哥看清聽清他說了什么。
啞哥低頭看了一下，李樂正仰著頭懇切地望著他，水潤的眼睛和粉嫩的嘴唇看的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李樂想了想，決定先讓啞哥說數字。
“啞哥，我們要開始了，你準備好了嗎？”
“我們先說數字，你看著我。”
啞哥不動聲色地把腿岔開得大些，烏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李樂的臉，嘴唇顫顫巍巍地張開了一點。
李樂笑著，用清晰緩慢的聲音說道。
“......一......”
啞哥抻了抻脖子，嘴唇似張未張，眉頭緊鎖著，看起來十分的難受。
李樂耐心地等著，過了一會兒又重復了一次：“......一......”
啞哥的眼神里開始出現無助和沮喪來，嘴唇顫抖著像是在用力發出聲音一樣，整個人透出慌亂惶恐，眼底竟然都升起了一層薄霧。
李樂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他沒有表現出來，現在還不是時候。
啞哥需要自己強硬起來，邁出這艱難困苦的一步，需要他卸下心里的負擔走出絕境，他的人生才能出現一片新的風景。
當然，李樂就是他這條路上的領路人，在他需要的時候一定會出手幫他的。
啞哥連著身體都在抖了，有些想要把頭低下去的沖動，但仍然強撐著自己的氣息，他真的不想讓李樂失望，可這個時候他覺得自己好沒用啊。
連開口發出聲音都做不到了，李樂那樣熱切地期望著他，幫助著他，鼓勵安慰著他，可是他卻如此的怯懦軟弱，無能為力。
“啞哥。”
李樂摸上啞哥抓緊褲子的手，稍稍用力掰開，握在自己的掌心輕撫著，目光柔軟堅定地望著他。
“不要害怕，勇敢點。”
“強硬起來！相信你可以的！”
“你要不硬起來我們就沒辦法進行了。”
李樂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喉嚨處，輕輕地笑著，用最溫暖柔情的聲音對啞哥說道。
“我們再來一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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