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哥輕輕地敲了兩下。
正在想事情的李樂好像聽到了敲門聲，又不太確定，支著身子豎著耳朵聽。
半天沒動靜，剛躺了下去，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來了，等一下。”
李樂趕忙爬起來套上衣服褲子，摸黑擦著火柴把小油燈點亮，這才去拉開堂屋的門，“劉叔有什......”
迎面對上啞哥烏黑的眼睛。
“啞哥！”李樂有點詫異。
劉叔告訴過他，啞哥和人在大隊里養牛，平時都吃住在牛棚里，很少回來，這也是李樂想實施訓練計劃的一個難點。
中午是劉叔讓他回來給自己做飯的，他想起啞哥急沖沖地推門進院子的模樣，渾身汗淋淋的，養牛應該是個累活吧。
“快進來啞哥！”
李樂讓開身，啞哥站在門口有些局促，手放在口袋里要拿不拿的樣子。
“到里屋吧，快進來。”
注意到啞哥的舉動，李樂倒生出幾分好奇來，大晚上的，啞哥不在牛棚待著跑回家來，還敲他的門。
關鍵是讓他進屋怎么還猶猶豫豫的。
李樂走回里屋，啞哥在他身后也跟著進去了，到了里屋的門邊就不往里再走了。
李樂回過身，就仰著頭瞧著他，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啞哥見李樂滿眼笑意地注視著自己，眼神不由得閃躲了一下，接著兩手從衣服口袋里緩緩拿了出來，又捧在一起，送到李樂跟前。
李樂伸著頭湊上去看。
“呀！炒黃豆！”
原來是給他送‘零食’來了，李樂覺得啞哥也太有意思了，剛才那股磨蹭猶豫的勁兒，讓他覺得像那些要跟女朋友表白的男生似的。
迎上啞哥期待的目光后，李樂就著他的手捏起一個黃豆扔進了嘴里，嗯，嘎巴脆，焦香焦香的！
這份好意必須全部收下，李樂積極地團起自己的手伸過去，試圖接著啞哥遞過來的炒黃豆。
啞哥看著眼前這個伸過來的，圓圓的像個白瓷勺似的，幾乎比他小了一半的手，沒動。
李樂等了一下，疑惑地抬起頭，發現啞哥竟然在朝著他笑。
那樣俊朗的面容，頃刻間便讓李樂聯想到了微風吹動的麥田，波光粼粼的水面。
比起他面無表情時冷毅的臉，這么一笑，感覺到周圍都帶動著升溫了，連炒黃豆都好似被拌上了吮指的調料。
視線一時都有些移不開，不說能不能迷倒女孩子，就是光看著也舒服，以后得讓他多笑，不然浪費了，李樂想著。
啞哥把手懸在李樂的手上方，松開一條縫漏下一些，再把剩下的放到桌子上，直到口袋里一個摸不到了才又看向李樂。
李樂意識到啞哥為什么笑了，兩人體型差距大，他的手小，怎么想的，能把啞哥手里的一捧豆子給接過來。
是不是啞哥覺得他有些傻啊。
李樂把手上的豆子也揣進自己的衣服口袋，瞇著眼，長長的睫毛都在笑著。
“謝謝你啊，啞哥。”
啞哥看著李樂開心地裝著自己帶給他的豆子，嘴角抑制不住，笑容更甚，下次炒料他還要給他帶，多帶。
劉叔吃著豆子，頭探進堂屋瞅了瞅，看到兩人相處如此融洽，很是欣慰。
這李樂才來一天，啞哥居然專門回來給他送豆子，他知道牛棚常炒料，但從來沒看啞哥帶回來過一粒給他。
本來還想著兩人相處可能不太順利，他還得從中周旋調劑，畢竟他是有些私心的，但也對得住李樂和啞哥。
現今看來，他一點沒有擔心的必要了，尤其是剛剛在院子門口，啞哥望著堂屋的眼神，反正他是頭一回見到。
瞅著他們就像親兄弟一樣相處了，雖然進程有些出乎意料，但他兒子很快地就接受這個干弟弟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啞哥能有個兄弟作伴，人也許會改變一些吧。
他這個做父親的就希望看到這樣的兒子，希望能有人闖進他無聲的世界，陪著他一起前行。
兄弟有了就缺媳婦了，要是再能給他取個媳婦，啞哥的后半生能過個正常的生活，也是了卻他的一樁心愿了。
還有李樂，他也得給顧著，現在兩兒子了，就是這媳婦不太好找，找到了能不能愿意進他這個窮家，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今晚還回牛棚嗎？”劉叔站在堂屋門邊喊了一句。
啞哥轉身看看他又看看李樂，才慢慢地往外邊走。
這回頭看他的一眼讓劉叔多少有些恍惚，他有很久沒見過啞哥這樣笑了。
啞哥從他身邊走過去的時候，那雙眼睛里的笑意如此純真爛漫，讓劉叔想起當年他媽媽還在的時候。
李樂也出了堂屋，兩人又在院子里站住了。
李樂問道：“這么晚了不能住在家里嗎？”
啞哥思索了一會兒，視線從李樂身上移到后面，巴巴地看著劉叔。
劉叔倒是無所謂，牛棚還有吳衛國在那兒，啞哥回來應該跟他打過招呼了。
“也行，那住下吧，明早再去。”
“抓緊去洗洗，早點回來睡，這兩天地里活多，要起早。”
劉叔跟啞哥說完又叮囑李樂也早點睡，讓他把身體給養好不能累著。
說完就自己回了西屋。
西屋也靠著墻搭了一張板床，啞哥十四歲的時候就自己住在西屋了，后來養牛也是偶爾回來住一晚。
里屋是劉叔在住，現在讓給李樂了，所以啞哥要是晚上住在家里，就只能和劉叔擠在那張小床上。
下午睡醒的時候李樂去西屋看過，草席下墊著的是麥稈，放著兩床薄薄的舊被子，一個人睡還湊合，兩人睡肯定不舒服。
李樂想著不如讓啞哥今晚和自己住里屋，明天劉叔要早起下地干活，不如給他舒坦地一人睡好。
“啞哥我去給你拿盆。”
李樂剛要回堂屋拿盆給他洗澡，被啞哥一把攔住，啞哥搖搖自己的頭，指指門外。
“嗯？”李樂沒懂。
啞哥開始做起動作來，表示自己是在那條小河里洗澡的，李樂突然想到自己中午還專門燒熱水，把水缸里的水都用完了。
他自己從沒下河洗過澡，也不知道這個年代大家基本不在家里洗，也是，那河水清澈見底，當然是天然的洗澡地方啊。
這段時間溫度也合適，李樂覺得下回再洗也要去河邊，還能順便把衣服洗了。
啞哥就往院外走，在牛棚忙完，晚上他都會跟吳衛國換著班去河邊洗澡，有時候也會偷懶就從水缸里端水洗。
尤其是到給大隊里犁地的時候，一天下來灰頭土臉的，最愜意的就是趕著牛到地里的一個大水塘中，跟吳衛國兩人邊洗澡邊聊天。
等到星星月亮出來了，這才騎在牛背上，慢慢悠悠地往回走，牛洗的舒服了，一路搖頭擺尾的。
他們也樂呵呵的，被清涼的河水褪去了滿身的倦意。
“那我等你回來再睡。”
李樂跟著啞哥到院門口，今晚月光很好，清輝撒下，院外的世界一片朦朧，虛實難分。
啞哥三步一回頭地，也慢慢地遁入了溫潤的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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