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晚唐浮生 > 第六章 三斗
  “店主這廚藝真是絕了,何不去長安開店?生意定是大好。”野狐泉外驛道旁,劉三斗與手下分食完熟肉、胡餅,贊道。

  “長安狐兔出沒,怕是沒甚生意。”一位讀書人剛剛坐下,搖頭嘆息道。

  “今年卻是好了一些。”劉三斗說道:“朝官漸回,家屬亦多了起來。去歲河東李克用獻大木,今年金商李詳又獻木,助圣人、百官修繕宮室、宅邸,應是有人氣了。”

  “數年前,巢賊焚宮室而去,諸道兵入城劫掠,府寺民居亦遭了大殃,毀者十六七。王司空累年修補,宮室僅完一二。后面若是再起刀兵,怕是無孑遺矣。”士子嘆道。

  忽見路旁還坐著不少百姓,臉上皆有風塵之色,拖家帶口,老幼皆有,奇道:“此乃何人?難不成陜虢亦有人作亂?

  “此皆河陽百姓,總計一百六十余戶,欲往同州。”劉三斗答道:“河陽局勢不靖,百姓困苦,便去外鎮乞活。”

  “陜虢尚算安定,為何不留在那邊?”

  劉三斗看了一眼,道:“我家大帥救其出水火,焉能留在陜虢?”

  “這……”士子驚道:“這豈不是劫奪良民?”

  說罷,又看了看店里那三十余名身背步弓、刀槍的漢子,頓時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三十幾個弓馬嫻熟之輩,說不定手上都沾過血的,與他們理論下去有用嗎?

  劉三斗也懶得和他多廢話,有這工夫,還不如閉目養神一會呢,此去同州馬行可不近。

  今年馬匹生意火爆,同州、華州、富平、長安、武功這五個關中馬行的馬匹都賣光了。賣得最多的其實不是戰馬,而是挽馬和馱馬。

  銀川牧場的青海驄,就像人一樣,自然不可能匹匹一樣。有的長得高大神駿,此良馬也,可賣高價。有的長得一般,亦可做戰馬。有的矮小一些,可做騎乘用馬、拉車的挽馬或馱載貨物的馱馬。

  如今局勢緊張,戰云密布,戰馬、挽馬、馱馬、騎乘馬都有很大的需求。

  運糧食的馬車,一輛運二十余斛,還不夠三十名軍士一月的消耗量。如果是三萬名軍士,一個月的軍糧消耗量就要超過一千輛馬車來運。事實上前線不可能只儲存一月軍糧,除非真的無糧,不然怎么著都要囤積兩三個月的,以免出了意外,糧道被抄截。

  此外,還有草料、軍械及其他各類物資,同時需要幾千輛馬車來運貨是很正常的,這對挽馬的需求量就很大了。

  馱馬亦如是。在大車不便通過的地方,就需要馬騾馱載貨物,需求量同樣不小。

  所以今年銀川牧場的生意確實好,上半年直接賣出去了五千多匹馬,其中挽馬、馱馬最多,都是關中州縣采購的。

  不過到了下半年,戰馬的生意應該會好起來了。

  戰爭嘛,無所不用其極。有時候為了勝利,拼命趕路,一趟累死數百匹、千余匹都很尋常。如果再有騎卒交戰、沖陣,死個幾千匹都不奇怪啊。

  青海驄比李克用的草原馬質量要稍好一些,關中、金商、三川、陜虢、河中等地的客戶非常喜歡,皆優先選購。定難軍的馬行最遠甚至開到了昭義,馬行總辦裴通手底下有千余弓馬嫻熟之輩,一年要花費賣三百匹馬得來的錢帛養這些人,不過還是值得的。

  世道不靖,不養些人手如何能做生意?看看各地的商行,但凡要穿州過縣做生意的,都養了不少人,器械齊全,弓馬嫻熟,反正成本都會加在貨物上面。

  “這位客人可誤會了。大通馬行的人,素來濟難解困。魏博亂軍、河東豺狼,攪和得河陽、昭義等地不得安寧,大通馬行出錢糧拯救疲民勞人,此義舉也。”店主走了過來,給讀書人端上了湯餅,道:“若不是家業都在這邊,某也去夏州了。聽聞那邊安定得很,軍士不劫掠百姓,賦稅輕,黨項也被收拾得很老實,與關中大不一樣。客人亦是讀書人,不妨去看看,回來可和某說說,傳聞到底是真是假。”

  “夏州窮困,有吐蕃之亂、黨項之禍。”士子搖了搖頭,道:“胡風浸染之下,民皆好斗,動輒死傷人命。代宗朝以后,多有人仕宦那邊,某讀過散記,不是什么好地方。”

  “再差,能比戰亂之地差?”店主嘆了口氣。

  “關中也不一定就會打起來。”士子說道:“義武王大帥已經啟程前往河中,若能成功赴任,這仗便打不起來。”

  王處存確實已經啟程,此人也真的是個忠臣。最初朝廷讓他移鎮,他上表說易、定新收復,人心未安,不好離任。后來朝廷催促他上路,他推托不過,竟然真的上路了,要去河中赴任。

  結合以前聽聞黃巢攻破長安后他大哭的事情,隨后又從河北千里迢迢帶兵至關中平亂,王處存對朝廷、對皇帝真的沒話說,難得的忠臣一個。

  “唉,興許你說得多,某沒讀過書,不太懂這個。”店主道:“但鹽價漲了,一斗百五十錢,河中商家還是有見識的,到現在還在搶購粟麥稻谷、布帛匹練,價錢一日兩漲。某也不希望打仗,這生意還得做下去。”

  士子被店家這么一說,也有些不確定了。王重榮治河中多年,王處存赴任,一府四州真的買賬嗎?若不買賬,運氣好還能打轉回去,運氣不好被人襲殺,都無處伸冤。

  這仗,確實很有可能會打!

  “休息夠了,走吧。”靠在木柱上假寐了一會后,劉三斗起身道。

  而隨著他的命令,三十余位馬行護衛立刻檢查器械,出門招呼在路邊休息的民戶起身趕路。店主一家從廚房內搬出一筐又一筐的胡餅,都是劉三斗他們買的,補充隊伍里的存糧。

  在陜州馬行時,他們攜帶了萬余枚醋干胡餅及百余斛糧豆,夠吃半月。每至一地,他們也會拿出錢帛采買吃食,盡可能補充消耗,直至抵達下一個馬行為止。

  劉三斗曾經算過,如果是從河陽護送百姓到綏州,平均一戶人路上要消耗七斛糧食。百姓們出門前可能有一點糧食,也可能沒有,總之消耗是非常大的。

  一千戶,就是七千斛糧,相當于賣兩三百匹馬的收入。一年如果有四千戶,一千匹馬的錢就沒了。劉三斗對此很是心疼,但大帥覺得無所謂,甚至認為很值得。若不是實在沒法弄到更多的人的話,大帥恨不得拿出一半的賣馬錢去招攬移民。

  當然隨著綏州對外貿易的持續興盛,去過夏綏的商人越來越多,有關橫山北面那個世界的真實情況也開始小范圍傳播著。

  在關中北面的富平八縣,人們對保境安民、吊民伐罪的邵大帥印象不錯。隨著關中戰云密布,有些人干脆一咬牙,直接北上了。

  這種自發性的移民,現在還很少,但隨著天下局勢越來越混亂,相信會越來越多。

  離開野店后,劉三斗一行人走了七天終于到了同州馬行,將這些河陽民戶交給下一波人帶往丹州。而他們自己,則將返回陜州。

  如果不出意外,劉三斗還將繼續在陜州坐鎮四年。四年后調往河中,輪換不停。而在此之前,他還在昭義鎮待過,經歷可謂豐富。

  其實像劉三斗這樣的人還有很多,來源亦很復雜。有從軍中退下來的年紀較大的軍士,一般都四十多歲了,氣力不如以往,不再適合一線廝殺。也有在關中招募的新人,甚至還有不少橫山黨項。正是這些人日復一日持之以恒的工作,才使得大量關東難民或軍士家屬得以穿州過縣,到定難軍地盤上開始新的生活。

  幾年來,他們中也有不少人因為各種原因死傷。有病死的,有被匪眾襲擊戰死的,有被亂兵劫掠殺死的,每一個戰死或傷殘的,家人若在定難六州,都可以月領糧賜一斛,直領十年,與軍士標準一樣。

  為了弄人,邵大帥確實下了大本錢。

  當然這也離不開其他藩鎮的配合,陜虢、河中是關鍵。王重榮、王重盈兄弟長袖善舞,從來不得罪鄰鎮、強鎮,甚至還故意交好。若是換了魏博那種惡鄰,邵大帥估計也沒法做這生意,馬行早點關門了事。

  所以說,在邵大帥那邊,對王重榮兄弟的印象是非常不錯的。再加上他也不愿李克用的姻親王處存當河中節帥,只要王重榮錢糧給得到位,沒說的,這一把就幫你又如何。

  藩鎮之間,亦有人情世故。就憑王重榮做人的到位,他這一波就輸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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