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一直保持這樣的警惕吧？”
終于，駱向東率先開了口。
“上次沒要你的命，以后也不會。用不著站那隨時像要保持戰斗狀態一樣。駱家的保鏢，真要拼起命來，對付你還是綽綽有余的。”
駱北尋側了下身，眼神卻沒有完全轉過來。
“你不是也一樣？哪有人回家還要搜身搜手機？”
有些人，總是妄圖想要在所有的時間里欺騙所有的人。
駱北尋自覺一整個青春年少，都恨極了這個仿佛肚子里沒有心，血液里沒有溫度的男人。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自己越長大，越像他。
那種發自內心的強烈的自我厭惡感，從小根深蒂固地膨脹著，自一開始的輕生厭世，逐漸滋生了反叛，雙刃尖刀一樣布滿全身。
誰靠近他，誰就會受傷害。
陶醉是唯一一個不信邪的，所以她毫無例外。
畢竟，“自己”這個東西是看不見的。
總要把“自己”拋出去，撞上一些別的什么，再反彈回來，才會了解什么是“自己”。
“確實，這個家里多少口人，就有多少個平方的心眼子。”
駱向東苦笑，“你也覺得，今天我們說的話，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沉了這么久的網，也是時候該收了。”
窗外的冷風灌進來，駱北尋掏出口袋里的手，緊了緊大衣。
習慣性地咳嗽兩聲，他皺緊了眉頭。
駱向東從后面走上來，單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傷怎么樣？”
“死不了。”
駱北尋口吻依然冷漠，但卻沒有抗拒。
“你小時候就總這樣。”
駱向東嘆了口氣，“好像只要下定決心跟全世界對抗，就能證明自己很強一樣。”
其實兒子終其一生想要的，也不過就是威嚴父親的一句夸獎。
“別這么多廢話了。”
駱北尋冷聲道，“我答應你的計劃，不過是看在當初我媽硬守了這么多年也要保護你的份兒上。”
駱向東的手停在半空中，聞言一頓，眼睛泛紅了。
頓了良久：“你……這件事結束后，你打算去做手術么？”
駱北尋沒說話。
“我上次問林嬋，她說你一直在猶豫。因為成功率……并不高？”
駱北尋抬手扶了下眼鏡：“不用說了，我不會用你幫我找的醫生。道理就像你不信任我一樣，我也沒辦法信任你。尤其是把身家性命交出去這種事，不是么？”
駱向東點點頭：“隨便你。”
說著，他轉身回到書桌前，打開平板電腦上的新聞畫面。
西郊小院的大火連成一片，消防車鳴笛陣陣。
“燒成這個樣子，周青裴應該深信不疑了。”
駱向東靠著書桌，負手而立。
“這些年，他揪著當年的把柄，硬生割走了駱家半壁江山。我也忍得夠了。”
駱北尋盯著燃燒的畫面，沒有接茬駱向東的話。
他將目光凝成一抹，眼神微微有些飄忽：“可惜了外婆這么多年的心血。以前她在市區，總是嫌地方小。買了這座小院子以后，開心多了。”
那里四季分明，萬物生長，簡直是世外桃源。
駱北尋當然知道西郊小院對陳阿婆來說有多重要，但是當他提出這個計劃，可能要將外婆這么多年心血付之一炬的時候，老人家心里雖有不舍，但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了。
她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你們這些孩子，原本都應該是應該快快樂樂，無憂無慮長大的。”
“那些上一輩子的愛恨情仇，名利紛爭，怎么到最后全都攤在你們身上了呢？”
“小池是個苦命的孩子，人走到這一步，不是她一個人的錯。讓阿爭想開點，有些人注定沒了緣分，也注定救贖不了。小嬌是個好孩子，別等到看透一切，放下執念后才準備好去珍惜。路上的風景，都是一邊走，一邊看的。”
“小醉她舅舅兩口子，他們都是成年人，為兒女討公道是為人父母的責任。可錯就錯在，對那個無辜女孩不擇手段的控制一生。但愿這場火災，能徹底平復了那女孩的恨，從此好好生活。”
“那個叫周豫白的孩子，其實從我見到他第一眼，我就認出來了。他跟小池一樣，曾經是良善的，命運是作弄的。可是后來，他明知道母親不是生母，對他的愛也不過只是母憑子貴的敲門磚，帶著如此強烈的功利心，顛倒了整個人生境遇。可最后他還是愿意為了養育之恩，把自己半生都賣了進去。如果可以，幫他出一把路。他走得路太窄了，哪怕曾經受人蠱惑，也不過是因為太想逃出泥淖了。”
“你父親駱向東，他不能算是個嚴格意義上的好男人。在最愛明月的年紀里，他沒辦法保護她，沒辦法抵御家族的決定。往上追溯，他跟你們這代人一樣，也是被很多不屬于他的責任裹挾下來的。當年孟家的慘案，是每個人心頭的陰影。他到最后依然選擇了放你繼父一馬，是因為他在潛意識里，依然是想要讓一切歸于平靜的。”
“至于小醉，阿北。外婆有件事一直沒有跟你說，幾次猶豫著，最后還是覺得，由你自己去發現感受會比較好。你記得外婆說的，外婆從來不相信什么是命中注定。那些看起來特別美好的際遇，大多多是帶著目的性的算計和靠近。但是……也有例外，也有真正最好緣分，深埋在池塘的淤泥下……”
可能是屏幕上的火光太耀眼了，駱北尋不知道為什么，盯著盯著，眼睛就開始發酸。
這是陳阿婆對他說的，這些年來，最為肺腑的那些話。
句句誠懇真實，包含深情，卻句句沒有提過自己。
“時間差不多了，他們還沒到么？”
駱北尋看了一眼墻壁上的時鐘。
“別急，陶醉她舅舅那個身體狀態，車開不快。”
駱北尋沒說話，眼中輕易讀得出的警惕和不信任感，讓駱向東的心臟微微一沉。
拉開抽屜，他指了指里面的槍。
“你要是不信我，拿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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