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醉睡了近一個小時，精神恢復了不少。
聽得一樓吵吵嚷嚷的，她聞聲下去。
同事們圍著長桌正在分食什么點心。
“你又訂下午茶了？”
陶醉問蘇嫣，“我中午做了那么多荷花酥呢。”
“不是，是陳阿婆叫人來送水果的，順便給我們送了幾盒鮮花糖餅。”
“陳阿婆來了啊。”
陶醉揉揉腦袋，對，今天周四了。
之前在路上巧遇陳阿婆進城送草莓，陶醉和蘇嫣就跟老太太商量好了，以后每兩周給她們這里送些新鮮的漿果。
“你不是要去看外公么？”
蘇嫣拿了一盒沒開封的點心，一盒草莓一盒紫黑葡萄。
“洗洗拿過去吧。這個鮮花餅好軟的，他應該也能吃點。”
“嗯，好。”
陶醉去洗手間收拾了一下，換了一身米色的連衣裙，長頭發扎成卷馬尾。
去見外公，她還是會把自己打扮回清純的模樣。
今天的天氣真好，下午四點鐘是陽光最溫和，天空最清澈的時段。
晚高峰還沒有開始，主干道兩旁的銀杏葉搖曳擺動，屋后的綠山湖波光粼動。
“外公！看我給你帶什么好吃的——”
陶醉推門進去，坐在外公床邊的那個男人令她大跌眼鏡。
周先生穿著一件休閑白灰條紋的立領衫，淡灰的西褲。
整個人顯得不算太商務，也沒有很休閑。
他坐在李長留的病房里，手里翻放著一本書。
是宋喬先生的《侍衛官雜記》。
橫開線裝的絕版書籍，封面和內頁都有一種沉甸甸的時代感。
陶醉沒看過這本書，但對這個書名印象深刻。
因為在她小的時候，外公總喜歡一邊研究菜，一邊用收音機在廚房里放評書。
那時候可不像現在，有這么多種多樣的媒介平臺。
每天早八點，晚六點的評書連載，已經是電臺里最叫座的節目了。
什么《白眉大俠》，《隋唐演義》，還有這個《侍衛官雜記》。
陶醉是個女孩子，當然不會有多感興趣。
可是回憶起當時的場景，外公這個干瘦干瘦的小老頭，一邊揉著面團捏著花色，一邊搖頭閉目跟著電臺里的評書劇情走戲——
那個無憂無慮的年代，歲月好像只有靜好這一種選擇。
陶醉站在門口，看著男人側坐的身影，修長的手指撫過書頁，沙沙的白噪音讓人心曠神怡。
而此時的周先生坐在那，光影重層之下，仿佛從書里走出來的角色。
在那個特定的動蕩年代里，操弄著波詭云譎的梟雄。
“你來了？”
羅賓先生放下手里的書，修長的手指在泛黃的紙頁上摩挲過，優雅的笑容漾在唇邊，與窗外日落的余暉相應生輝。
李長留的新病房是這里最豪華，采光最好的一間。
比之前陶醉給他訂的v房還要高出幾個檔次。
一天二十四小時，三班倒的護工，滿足隨時隨地的需求。
陶醉今天過來，著實覺得外公的氣色好多了，人似乎也胖潤了一圈。
“羅賓先生，你怎么來了？”
陶醉把水果和點心放下。
“正好沒什么事，過來看看。下播了？”
“嗯。”
陶醉點點頭，瞇著眼睛湊到李長留身邊。
“外公！小老頭，這幾天怎么樣？想吃我做的飯了沒？”
李長留嗚嗚兩聲，雖然依然說不出完整的話，但臉上的每一處皺紋褶里都是興奮和喜悅。
他不能動不能說，每周最盼的就是陶醉過來看他。
“不過今天可要你失望了，我沒有帶飯來。鮮花餅是一位手很巧的婆婆做的，我給你沖點奶粉，泡著吃好不好？”
李長留的眼睛亮了亮，支支吾吾的，看起來就像是很高興的樣子。
陶醉走過去，用濕巾紙擦擦外公流在嘴邊的口水。
“你看你，比我小時候還饞。呵呵，每次點心還沒出爐呢，我就已經開始流口水了。”
陶醉攥著李長留的手，悉心幫他收拾清理。
說著笑著，眼睛泛起陣陣酸澀。
“要我幫忙么？”
羅賓先生提著手杖走過去，想要從陶醉手里接過水果盒子。
“不用不用，我叫護工阿姨幫忙洗洗就好。”
陶醉招呼里間的護工進來，吩咐了一下。然后用青花瓷圖案的湯碗燙了一遍熱水，沖了兩勺營養奶粉。
鮮花餅掰開的一瞬間，油酥伴隨著花香蜜餞，瞬間充滿了整個病房。
陶醉咬了一小口，被這甜柔香軟的口感震驚了！
“好好吃，外公你嘗嘗。”
陶醉用調羹切下一小塊，沾著牛奶浸泡一下，小心翼翼喂給李長留。
小老頭吃得連連點頭。
“你也覺得手藝很不錯是不是！”
陶醉嘆了口氣，“中式糕點一向是我最薄弱的技能。”
比起西點常用的奶油奶酪雞蛋等，中式的起酥火候等，才是烹飪最大的難點。
“今天的荷花酥，不是做的很成功？”
羅賓先生道。
陶醉愣了一下：“你，你看了？”
“怎么？你只說不準我打賞，難道連看都不許？”
“沒有沒有。”
陶醉尷尬地搖手，“我……其實我今天是翻車的，最后拿出來的成品，是前天提前在冰箱里凍好的半成品……這個沒辦法的，發酵和起酥的成功率，有時候挺玄學的。”
長留記是老字號的中式菜品，有時候陶醉會想，如果自己連像樣的差點都拿不出來，又談何重振招牌呢？
聽到李長留像老小孩一樣哎哎叫了幾聲，陶醉把剩下的糕餅也慢慢搗碎，一點點喂給他。
夕陽下，如烏鴉反哺一樣的畫面，恬靜了心境，拉扯了回憶。
男人靠在墻邊，雙眼深邃起朧。
——
“我說了不愛喝牛奶！我也不要吃這種糕餅，硬邦邦的，拿走！”
少年總是蒼白著一張臉，仿佛一生下來就沒有被陽光眷顧過的羸弱。
“你要不要試試這樣，我教你，掰開來，再泡一下。你嘗嘗看！比牛奶好喝，也不會硬邦邦了。我外公說，你體卑氣虛，要多喝熱牛奶。腸胃消化不順，也不能吃太硬的東西。”
女孩臉圓圓的，兩只眼睛就像這串紫黑水靈的大葡萄一樣。
——
“羅賓先生？”
“嗯？”
男人從記憶里回過神來，重新掛上一抹笑意到唇邊。
“有事？”
陶醉搖搖頭，“阿姨要帶我外公出去散步了，我想，你要是一會兒沒事的話，我真的應該好好請你吃個飯了。但是，我就只有一個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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