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莫羨天池鵬，歸莫問遼東鶴。
人生萬事須自為，跬步江山即寥廓。
請君得酒勿少留，為我痛酌王家能遠之高樓。
醉捧勾吳匣中劍，斫斷千秋萬古愁。
——節選自《王氏能遠樓》范梈（元）
……
防線圖批準下來后，輜重軍主將，指揮輜重軍士卒和隨軍民夫，利用軍械監研發的器械，挖壕筑墻，構筑陣地。行軍司馬則依照圖紙，在旁指導。
陜州練兵時，白復練兵的第一件事就是教士兵識字。因此，安西北庭軍無論是戰士還是輜重軍，理解力都很強，很容易就領會圖紙的意圖，開始構筑立體陣地防線。
挖壕筑墻等繁累粗淺的工作，主要是由隨軍民夫來干。
中原一帶，連年征戰，百姓無法種田。顆粒無收的情況下，青壯年從軍，其余農夫成為隨軍民夫，絡繹不絕為唐軍運送糧草輜重。
這些民夫們，按戰時工役價錢來算，約每日管飯食兩頓，役錢數十文。飯菜清湯寡水，谷糠里摻著沙子，菜是野菜。不但吃不飽，每日從早干到晚，還非常辛苦。不過，為了養家糊口，眾民夫也只能接受這份勞役價錢。
鐵錘的輜重軍開出每日三頓伙食，役錢是通常三倍的價格。聽說如此美事，數不清的民夫蜂擁而來。
這些民夫多是同鄉同村之人結伴而來。輜重軍主將鐵錘視他們同村人數多寡，以五十人為一隊，將他們編為一百多隊。每隊中，設領隊一人，隊副二人，以村落中有威望之人擔任。
安排妥當后，龍門山防線便破土動工。天剛微亮，炊事車便將軍屯鍋盔、大骨肉湯等伙食送到民夫面前。
餐食香氣撲鼻，令人垂涎欲滴，更重要的是肉湯內真的有肉！民夫們紛紛感慨，怪不得安西北庭軍屢戰屢勝，光憑這份伙食，唐軍中沒有哪支軍隊比得上。
吃飽喝足后，民夫們個個紅光滿面、精神抖擻，干勁十足。不等隊頭吆喝，主動起身開工。
自坡頂起，輜重軍士兵已經按防御圖紙，用石灰撒出一道道白線，畫出陣地的范圍。各隊民夫，在輜重軍將士的指揮下，分工包段、各司其職。
輜重軍士兵利用大型挖掘器械，已經將壕溝大致挖出。這樣一來，工程強度和難度一下減輕不少，民夫只需將壕溝壁壘夯實加固，將壕溝內挖掘出的土石，分門別類歸集好，用以筑墻。
民夫們干勁十足，喊著號子，揮舞鋤頭鐵鎬鏟土，挑著簸箕籮筐擔土，擂杵夯土筑墻，場面熱火朝天。
由于大型挖掘機的助力，不到申時，整道緩坡層層疊疊的矮墻壕溝已經挖好修好。
防御工事修到這個階段，就涉及軍事機密了。什么區域安放床弩，什么地方放置投石機，什么地方安排藏兵洞伏兵……
輜重營將士接管陣地，讓民夫飽餐一頓后，發放工錢，將其遣散。施工的民夫們極其遺憾，恨不得多干幾天。個別身體健壯的民夫，苦苦哀求輜重軍隊正，希望能趁機參軍，加入安西北庭軍。
防線基本設置完畢，白復巡視后表示滿意，這是一個堪比潼關和河陽三城的防線，不僅固若金湯，殺傷力更異常恐怖。
……
李光弼陪著監軍使魚朝恩，視察防線。
李光弼雖然經驗豐富，也沒有見過這種防線。
作為梯田防線的第一道梯級，整段緩坡，沿途灌木，全部清除干凈，使得坡上坡下，視線極為開闊。
坡度更平緩了，道路更利于騎兵沖鋒。依各將領想法，山坡應該弄得越崎嶇越好，還應不時設置絆馬索。
魚朝恩覺得蹊蹺，主動向白復詢問。白復解釋道，坡上投石機拋射石塊，有一定弧度，剛好從坡頂砸至此處。另外，如果想要讓投石機殺傷力最大化，就要盡量讓叛軍騎兵集結在一起沖鋒，以便成片殺傷。
魚朝恩心中一寒，只覺后脊梁發冷，心道：“白復果然心狠手辣。燕軍斥候只要偵查過這里，一定會認為此地坡面平緩，便于騎兵進攻。一旦打起仗來，史朝義定會將騎兵集結于此，從此地發動沖鋒。卻沒想一旦騎兵集中并列沖鋒，就成了投石機的活靶子。此舉毒辣異常啊。”
……
到了梯田防線的第二道梯級時，坡地就不好走了，到處是深深的壕溝陷阱。壕溝下，密密麻麻的，全是手臂粗削尖的鋒銳竹刺，望之就讓人心驚膽戰。這些壕溝陷阱布局都有講究，坑前都有矮墻遮掩，陷阱皆有偽裝。進攻燕軍視線被遮擋，一旦騎兵冒然挑越矮墻，后果……
這些壕溝陷阱都是連環套，一個連著一個，僥幸跳過一個，也躲不過下一個。
此外，這些矮墻壕溝陷阱，分別都是不規則的，幾乎無規律可循，在各個坡地間呈之字形分布，導致第二道梯級的坡地極為難行。
即便是燕軍放棄騎兵，改用步兵用攻城車進攻，也是徒勞。不將全部矮墻推倒，不填平所有壕溝，寸步難行。
莫說視察的諸將，驕狂若魚朝恩，都下意識離白復遠一些。
魚朝恩看著滔滔不絕介紹陣地防線的白復，不是滋味，心道：“身為唐軍大將軍，你竟然如此陰毒，不是好人啊！一點沒有郭子儀等老帥，以德服人的風范。”
第二和第三個大梯級之間相距約百米。梯級之間的梯田空地，設有帳篷，作為救護傷兵之處、士兵歇息之處。
唐軍各路節度使中，安西北庭軍的醫官醫士是最多的，每營就有百名醫士。醫官大都是青城和唐門弟子。他們來到安西北庭軍后，成立醫護軍，為唐軍收羅培養了大量的醫士，各種戰地藥物，也源源不斷研制出來。
即便是普通醫士，在軍中也享受甲等兵待遇。他們的戰地藥箱內，裝滿了各種藥品器械，如剪刀，止血粉，金創藥，紗布繃帶，行軍丸諸物。
醫護軍配置了大量的擔架，能夠快速撘建戰地救護所、撘起救護帳篷。
……
到了梯田防線的第三道梯級時，坡面忽然陡峭了。該段山坡已經不是原先的樣子，明顯被輜重軍改造過，沿著山體的坡面，全部削成斜坡形。斜坡上，一道僅到胸口的矮墻矗立。矮墻夯筑厚實，矮墻后遍布猞猁兒指揮的弓弩手。
如果算上斜坡，這道矮墻實高約二丈。矮墻前有一道頗深的大壕溝，前又有兩道小壕溝環繞。大壕溝深一丈，寬一丈，小壕溝深半丈，寬半丈，壕下皆置尖利竹刺。三道壕溝，間隔二步。壕溝之間的平地上，設置層層帶有鋒銳倒刺的拒馬鹿砦。
再往上看，該道矮墻不遠處又有一道斜坡，斜坡上有墻，隨后又有斜坡，又有矮墻。三道矮墻，順著山勢，一道比一道高，一波波聳立在眾人眼前。
每三道矮墻壕溝為一波防線，燕軍每攻一道矮墻，便要面對上下三道火力猛烈打擊。
想象安西北庭軍神箭手手持強弓硬弩，從三道矮墻同時射擊……
只要箭矢的數量足夠，這種立體式火力打擊網，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坡上軍營。眾將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魚朝恩設想，如是自己領兵進攻。一旦攻到此處，本能反應是將注意力聚焦在第一道矮墻后的弓弩手身上，用盾牌護在身前。卻想不到坡上還有兩道矮墻后的弓弩手正在瞄準自己的頭頂。盾牌僅能護住前胸和面門，卻不能同時護住頭頂和肩胛。想想就讓人汗毛倒豎，不寒而栗。
接近坡頂時，眾人看到輜重軍正在搭建投石機的炮臺。這些投石機如同巨人，傲立在坡沿凸出處。這里視野開闊，可以附視整個山坡，一旦拋射飛石，就是坡腳叛軍的滅頂之災。
終于來到坡頂，坡頂既寬且平。眾多的輜重軍士兵，正在忙碌地建造營寨。
營寨墻體多用大塊堅固山石修砌，寨墻凹凹凸凸的，有若一個復雜的齒輪圖案，形成多重交叉火力。幾處寨門，兩端都有兩道凸墻拱衛。凸墻前端尖銳，竟連馬面似的死角也沒有。若燕軍攻擊寨門，就要面對兩端火力的側面打擊，一看便知是處噬血之地。
由于營寨多用山石，所以工程浩大，一時半會不會完工。好在前方防線建成，后方的營寨，可以從容不迫修筑。營寨之內，除了士兵營帳，還有許多囤積糧草的大型糧倉，足以應付叛軍一年半載的合圍。
觀摩諸將中，也有自詡寨防御出眾的，但跟眼前的防御體系一比，何止差了里許？
李光弼自己就是城池防御戰的頂尖高手，當年河陽三城一戰，生生擊退了來勢洶洶的史思明大軍。
李光弼思沉道，這種幾何式防御體系，貌似簡單，好像觀摩完就可以照原樣復制建構。實際上，構筑這片陣地，涉及了復雜的土石方數術算學，光劃出圖紙，就非積年老匠不可。可見，安西北庭軍中，人才濟濟啊。
眾將視察完整座龍門山防線，看著面目全非的坡地，百感交集。短短數日，一座平平無奇的山脈緩坡，竟成恐怖若斯的天塹險要。
眾將贊不絕口，皆認為此要塞固若金湯，堅不可破。
……
注釋
關于三梯九道的矮墻防御體系，摘抄了老白牛的《明末邊軍一小兵》。此書是穿越晚明小說中的佳作，墻裂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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