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鋒銳的寶劍透被而入，毫無阻礙地刺了下去。
太子的手，卻忽然微微抖了起來。
不對！
這刺下去的手感，分明不是刺在活人身上。
他狠狠地把劍攪了幾攪，手臂猛地一提。
整床被攪成爛棉絮的被子飛起，露出了里面揉成一團的衣服來。
皇帝他根本就不在這里！
“到底藏在哪里了……”太子喃喃地念叨著，還不死心，目露兇光地繞到床后，干脆將帷幔都刺了個遍。
而他的表情，竟漸漸猙獰得不似活人。
“堂堂胤光武帝，就這么點手段了么？”熟悉的聲音突然從殿后傳來。
太子一下子跳了起來，提劍就往殿后奔去。
皇帝此時正站在殿后的小門旁，毫無姿態地倚著門框。
他的呼吸粗重，整個人像是一下子就老了十歲。
看見太子奔過來，皇帝想要說點什么，可剛一開口，就變成了劇烈的咳嗽。
他的肺，幾乎都要隨著咳嗽吐出來似的。
太子看著皇帝那凄慘的樣子，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仿佛看見了什么了不得的可笑東西，捂著肚子一抽一抽的，根本停不下來：“哈，哈哈……”
“老，哈哈，老東西。”
“哈哈，你也，哈哈哈哈，有今天！”
皇帝止住了咳嗽，顫抖著手，指著笑得快要握不住劍的顧銘鈞，胡子一翹一翹的：“你個逆子，居然還有臉笑！”
“我當然要笑。”顧銘鈞滿臉都是理所當然。
皇帝忍著強烈的暈眩，強迫自己平靜下來：“顧銘鈞，你倒是說說，你在笑什么？”
顧銘鈞一把將笑到亂晃的頭冠拂去：“剛剛昏迷了那么久，你應該還不知道吧？”
“蠻族進京城了，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
“而你依然還在做你那翻云覆雨的美夢，以為能將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
老皇帝的眼皮抖了抖，下意識地往身側看去：“蠻人，真的進城了？”
“是誰？你在跟誰說話！”太子突然提起劍，惡狠狠地指著老皇帝，“藏頭露尾的鼠輩，給我滾出來！”
聽到他這么說話，老皇帝看向他的眼神里突然帶上了些憐憫。
太子瞬間就炸毛了：“不許用這種眼神看我！”
“那應該怎么看你這個大胤的罪人呢？”冷硬的話像是帶著刃，從顧銘軒的口中吐了出來。
他從墻壁后面轉出，輕蔑地對著太子揚了揚下巴。
“顧銘軒？！”太子的眼睛差點瞪出來，“你不是在邊城吃沙子嗎，怎么敢擅自離開封地？”
顧銘軒屈指叩了叩胸前的甲片：“有蠻人攻打邊城，還要屠戮我大胤百姓，我是來剿蠻的。”
太子看了看有恃無恐的顧銘軒，又看了看虛弱的皇帝：“所以老頭子的命，也是你救的？”
不等顧銘軒回答，太子就呵地冷哼道：“別以為救了老頭子，你就能有什么好下場。”
“就算這次他不對你下手，后面也會想盡各種辦法，折去你的羽翼。”
“不信嗎？”太子輕佻地抬抬下巴，“你問問他，對于你擅離封地之事，是怎么看的？”
老皇帝的面色微僵，隨即恢復如常。
該死的顧銘鈞，還真的猜中了他心中所想。
雖然顧銘軒及時趕到，救了他一命。
可要是宮里沒人做內應，他能隨隨便便就進來？
總不能是飛進來的吧？
而且邊城雖小，顧銘軒的手里卻實打實有一點兵權的……
念頭只在老皇帝的心尖上轉了轉，他就呵呵地笑了起來：“銘軒啊，別聽他的挑撥。”
“你能救了朕的命，朕甚是欣慰。”
“咱們父子之間，哪有那么多的猜忌，是不是？”
沒有嗎？
顧銘軒不置可否。
太子又笑了：“你看，你也不相信老頭子吧？”
看了看顧銘軒的那身鎧甲，太子干脆地把劍一甩，叉開雙腿坐在地上，一手撐在身后，另一只手拍了拍肚子：“從小功夫就不如你，每天被武師傅遛得跟狗似的，也趕不上你隨便練練。”
“現在沒時間練功了，每天吃吃喝喝，你看我這肚子。”
“這樣，我不拿劍了，你也過來坐下，咱們兄弟倆好好說會話吧。”
顧銘軒沉默片刻，走過去，單膝跪在地上：“穿著甲不方便，就這么說吧。”
發現兄弟倆全把自己當透明，皇帝重重地喘了幾口粗氣。
太子伸長胳膊，在顧銘軒的胸口輕輕搗了一拳，滿眼都是羨慕：“老三啊，你知不知道，很多時候，大哥我還是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顧銘軒皺著眉，微微歪了歪頭。
太子真心實意地笑了一聲：“羨慕你比我自由。”
“你可以帶兵出去浪，一走就是大半年。”
“而我只能被困在京城這小小的籠子里，每天看著那些惡心的人，做著惡心的事。”
顧銘軒就這么靜靜看著他，既不回應，也不否認。
太子又笑了笑：“我還記得你剛出生的那會，我偷偷跑去看你。”
“跟老二一樣，皺巴巴的，像個紅皮猴子，又比老二的嗓門大。”
“本來我想看了就走的，可被你娘發現了。”
“以為你娘會跟老頭子告狀，結果她招招手，把我叫過去，還問我要不要抱抱你。”
太子把手墊在頭底下，懶洋洋地向后一躺，倒像是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真是笑話，她難不成以為我抱過你，以后就會對你手下留情嗎？”
看著他眼角若有似無的紅意，顧銘軒別開頭，繼續沉默著。
“你是多大就會騎馬來的？”太子轉轉眼睛，“我想想啊，對，是五歲吧？”
“我記得那年有人貢上來一批駿馬，里面偏生有一只小矮馬。”
“通身油亮的紅棕色，鬃毛也黑得發亮。”
“那天朝會之后，我迫不及待地就去找老頭子要這匹馬。”
“可等我開口的時候，老頭子卻說那馬已經賜給你了。”
太子悠悠地說著，看向天空中的雙眼早已越過時間，重新看到了當年的場景。
“我當時想著，要不就去馬場看看吧。”
“你個剛過了五歲生辰小屁孩，別說騎馬了，恐怕連坐都坐不穩。”
“到時我狠狠地嘲笑你一回，你沒準就不要這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