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鐵血殘明 > 第四百二十七章 眾議
    “老夫慚愧啊,龐小友。”

    阮大鋮急匆匆的走進龐雨留宿的客棧,龐雨連忙請他落座。胖乎乎的阮大鋮面有愧色,見屋中還有其他軍官,拉著龐雨袖子到了一旁道,“那知州還是不肯露面,信也不接,帶話說因為山東兵搶掠,逃入城中的百姓太多,

    城中糧食不夠。老夫和周先生好說歹說,往里傳了幾次話,最后準兩百石糧食出城。”

    實際一眾軍官在后面也聽到了,頓時面面相覷,安慶軍隊主動勤王,自己買的糧食竟然也拿不到手上,那個周先生就是朱大典的幕友,連他來都不管用。兩百石糧食就是兩萬斤。龐雨這里的軍隊就是兩千人,還有上千名民夫,省著吃也只能吃七八天,戰馬一千多,拉車架的運輸騾馬也超過千匹,作戰和行軍時馬

    匹沒時間慢慢吃草,必須吃豆類,每天的消耗也是驚人的。

    阮大鋮幾乎是龐雨最后的救命稻草,結果也只拿到兩百石,還不如龐雨這十天消耗得多。

    龐雨閉眼片刻道,“有兩百石也行,不知何時能拿到?”“知州答應明日讓存糧出城,但兵馬不能入城去。只能由城里的人從北門運出來,開城門時安慶兵馬留在南門,若是兵馬走動,北門就關了,等存糧運出關閉城門

    后,安慶車架再去北門裝運,龐小友萬萬跟兵將說明白。”

    “阮先生辛苦了,安慶兵馬午前不會出營。”龐雨略微松口氣,糧草勉強有個著落,但仍遠遠不夠作戰全程,但要是說整個北上勤王,仍然還不夠,即便按軍議推定的十二月底,他也還差大半個月行糧,這

    還沒算返程,那時候北直隸一片狼藉,更不可能得到補充,估計只能走山東境內回來。

    想了想之后又對阮大鋮道,“能否再從徐州多買一些,也與此次一般交付。”

    阮大鋮面露難色,龐雨估計那知州確實油鹽不進,阮大鋮可能有點受不了,當下也沒有逼迫,好歹還拿到兩百石。

    “?阮先生能在這兵荒馬亂時來徐州,已經是幫了大忙,但還得麻煩阮先生回程時去一趟淮安,還是銀莊的事情。”龐雨沒有提及漕幫,淮安是運河重鎮,鳳督駐節的地方,運河是京師的命脈,在朝廷眼中,這里的碼頭比大江任何一處都更敏感,對于淮安的碼頭不能硬來,只

    能慢慢滲透。“龐小友放心。”說到淮安的事情,阮大鋮明顯更有底氣,“不單漕督衙門,兩淮都轉運鹽使司里面,老夫也有的是人脈,淮安這個分司更不必說,定然讓鹽商都

    知道銀莊的好處。”

    “還有貼票,淮鹽多在大江沿線流通,阮先生一定跟他們說到,用銀莊最是穩妥又方便。”

    等阮大鋮答應之后,龐雨又對他道,“先生一路奔波,不必忙于行程,先在徐州歇息幾日。”

    阮大鋮連連搖頭,“周先生本是從鳳陽回淮安的,往徐州一趟耽擱不少,他在淮安還有要事,老夫理應陪同他回去,龐小友軍務繁忙,老夫就不叨擾了。”

    龐雨知道阮大鋮本就膽小,徐州這里雖然離建奴遠,但流寇時不時在附近溜達,城外的條件又很局促,阮大鋮生活考究,是不愿久留的。只見阮大鋮又從袖中摸出一個信封道,他舉到龐雨面前,“龐小友勿要太過擔憂徐州糧食,老夫到淮安時,會找漕督衙門派些兵船運糧到徐州來,定然不會讓龐小

    友這支家鄉強兵斷糧。只是眼下這各處的州縣坐堂官啊,防兵比防賊還緊,若再往北進了山東,想要糧草只怕更難,老夫這里寫了一封信。”

    龐雨連忙接過,“阮先生在山東也有故舊?”

    “老夫其他不敢說,故舊滿天下是有的,這人或許你也認識。”

    龐雨驚訝道,“我在山東官場不認識誰。”

    阮大鋮擺手笑笑,“定是認識的,就是咱們桐城的鄉黨張秉文,山東左布政使,民變時你打過交道的。”龐雨恍然,張秉文是方孔炤妹夫,張秉文當時也是鄉官,行事比較低調,來縣衙時不太引人注目,但他的弟弟張秉成,龐雨卻很熟悉,桐城民變的賊首之一張孺

    ,就是張秉成的家奴。方孔炤當時集結打行之后,便是由張秉成設計抓捕張孺,然后引黃文鼎下山,才給了龐雨去云際寺冒險的機會。與方孔炤交易的時候,作為交換條件,方孔炤特

    意要求將張秉文寫入申詳之中,以作為將來復起的資本,所以龐雨的印象頗為深刻,沒想到這么快就當到了布政使。

    “方布政使可是在濟南?”

    “正是在濟南,但能管著地方州縣,要是他能說話,地方上供糧時或許痛快些。”

    阮大鋮也不敢把話說死,龐雨了解阮大鋮的為人,現在北方時局動蕩,他能來徐州幫忙已經是給了天大的面子,這個大胡子是絕不會親自去濟南的。信件的作用就低了很多,即便送到濟南去,張秉文未必買賬,就算買賬了作用很可能也有限,布政使雖然能管地方政務,但兵荒馬亂的時候,州縣能不能給他面

    子也不好說。眼前的徐州就是現成的例子,巡撫說話都不一定好使,山東更靠近戰區,州縣戒心只會更重。只聽阮大鋮又道,“若是過臨清往直隸走,地方更不好打交道了,京師腳下大官多,不是大官的也未必無權,州縣官花點心思都能找到人投靠,你這般外地兵馬過

    去,見了文官武官怕是都不好使,就連馮老先生,也就是在涿州能幫點忙,你若是非要去直隸,真是要多帶些糧草隨身。”

    阮大鋮站起身來,龐雨知道他忙著要走,立刻站起來道,“徐州附近并不太平,阮先生若是走陸路,我派些人手護衛。”阮大鋮沒有拒絕,看看龐雨后客氣的道,“老夫吃過飯就走,這里軍務多,龐小友就不親送了,老夫這里還有兩句話,龐小友少年英豪,一心勤王是讓人感佩的,

    但這路途可不好走,糧什么的也缺,若是兵部沒來軍令啊,那就是勤王兵馬夠了,龐小友也未必那么急著去。”

    龐雨知道阮大鋮的暗示,就是勤王吃力不討好,左右兵部又沒調他,干脆就別去了。龐雨連忙點頭,這阮大鋮這次還 這次還確實上心了,這個人頗為勢利,尋常也不說心里話,要是以前肯定會跟龐雨要求勤王后把他名字寫入公文,這次卻連這種話都跟

    自己說,估計也是確實擔心,不管是出于繼續倚重龐雨的考慮,還是確實有了交情,龐雨心頭都有點感動。

    當下留心細看了兩眼,阮大胡子臉上隱有憂色,看起來精神也不太好。

    不由想起上次江帆說及的公揭一事,那公揭并未發出來,但復社一直在南京串聯,目前好像有二三十人,這些人里面,只有一個吳應箕龐雨比較熟悉。龐雨想了一想,復社這幫人與阮大鋮積怨已久,這事自己好像確實幫不上什么忙,就連吳應箕也未必勸得動,而且這么二三十人寫個揭帖,也不一定有啥作用,

    所以最終沒有問出口。

    在門外給那位周先生送了銀票,又安排了衛隊護送兩人,龐雨目送阮大鋮的身影在街道上往南而去。

    過了片刻后龐雨走回大堂,現在沒了外人在,幾個軍官頓時怒罵起來。安慶營計劃勤王的時候參照湖廣的經驗,以為還能在地方沿途買些,豈知淮河流域如此殘破,但好歹徐州在運河線上,糧食是不缺的,根本沒想到是這番待遇,

    拿著銀子都買不到糧。

    吳達財先看了龐雨臉色之后試探道,“要不就給那知州送些銀子。”

    蔣國用揉著額頭問道,“送多少?”

    吳達財再看看龐雨,“一,一千兩?”

    龐雨倒也不反對,但那知州都不在城頭露面,這銀子怎么送進去又要大費周章,徐州知州絕不是個好打交道的,連阮大鋮這樣的老油條都有點受不了。莊朝正低聲道,“送銀子也不是不行,只是原本計劃里,徐州是勤王中轉之處,山東那邊若是不好買糧,輜重隊和民夫還要回來續運,現在這般怎生續得上,總不

    成每天都給知州送銀子。”

    陳如烈用力拍著桌子,“又不是要他知州家的糧,咱們自己買的糧憑啥不準出城,開炮把城門轟他媽的!”

    莊朝正這次沒說話,只是看著龐雨。龐雨自認是見過世面的,前世打交道的也都不是善類,尋常跟人打交道已不會動氣,但幾次帶兵出門,遇到的事情多次讓他血壓飆升,心頭很是想贊同陳如烈,

    讓炮兵把徐州幾個城門全部轟爛,再將那知州抓出來斬首示眾。

    不過他也知道只能想想,考慮片刻道,“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與州縣沖突。讓百總以上軍官都來此處軍議,想辦法出對策。”

    吳達財舉手道,“大人,可否讓隨軍那些漕幫的也來,里面有些人以前跑過漕船,他們在運河走得多,或許能想出法子來。”

    “這個建議很好,讓漕幫的人來,還有墩堡管事的也來,一起想辦法,誰想出辦法解決軍糧問題,升一級并賞銀一百兩。”

    ……當日午后,客棧大堂里面鬧哄哄的,大堂里面位置不夠,很多人只能靠在墻壁或柱頭上,還有人蹲在地上抽煙,就像農村的宗族祠堂開會,龐雨坐在上首也不管

    ,只是聽著眾人發言。會議已經進行了一刻鐘,先是吳達財介紹了目前的情況,然后就讓大家想主意,已經有七個人發言,跟上午說的差不多,軍官就是喊打喊殺,漕幫的就說送銀子買通,也有人說從淮安買糧,水運到徐州補充,跟著就有另外漕幫的人說淮安過來要過船閘,管閘的太監收得貴,還未必時時能開閘過船,所以淮安買糧不穩妥

    ,隨時可能斷掉,直到現在還沒有結論。

    龐雨心頭有點煩悶,沒想到一仗沒打,反而為這種破事開軍議,這時突然聽有人大聲道,“小人要提議。”

    龐雨看了一眼,是個頭上帶著棉帽的干瘦男子,看著有點印象,但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旁邊的吳達財看到這人,頓時一臉的鄙夷。

    吳達財是會議主持,開始說了在場都隨意發言,只能朝譚癩子點了一下,示意他說話。譚癩子站起來朝龐雨躬躬身,“小人覺著不用去淮安買糧,這里是運河邊上,跟咱們安慶一般的地方,市面上有的是糧。只是因為鬧流寇,跟著山東兵來搶,把周遭的人都嚇跑了,但城外那許多地方,糧食那么多,定然來不及全運進城里去,只是大人不許兵將去破門,一時找不到而已,小人敢說,就這徐州城外就跟盛唐渡一般,幾千石肯定是有的。再說城內運進去的糧食必是士紳和糧商家的,逃入城中百姓再多,沒錢也吃不到糧,那些糧食放在城中也是毫無用處,那知州說的

    都是虛話。”

    龐雨略微抬起頭來,會場中嗡嗡的議論聲,那譚二林有點緊張,轉頭看看周圍人。

    陳如烈對他道,“你直說怎么拿到糧食。”

    譚癩子降低了一點聲音,“城外河邊那些庫房,關廂的大宅子,咱們就把門砸開,里面定能找出幾千石來。”

    蔣國用打斷道,“咱們安慶營不搶掠百姓,再者說,若是城外真沒有呢。”“城外真沒有就跟城里買,咱們跟城頭上的人說……這個寫個大旗給他們看,一兩一石現銀交割,要是沒人來賣,就二兩一石,誰要賣誰就自己想法運出城來,再

    沒人來就三兩一石,一千石也就三千兩。”

    大堂中轟的一聲喧鬧起來,軍官仍是低聲交談,漕幫和墩堡的人都在大聲議論,說什么的都有,有說可行的,也有說譚癩子亂花錢的。吳達財沒想到自己一個主意,反倒給了這個最看不上眼的譚癩子機會,心中不想讓譚癩子繼續發言,等稍稍安靜后對譚癩子大聲道,“你是不是不知道,知州把城

    門都關了,城內糧商想賣也出不了城。”譚癩子看是吳達財,臉上的緊張頓時不見了,他也不管吳達財現在是副總文書官,朝著吳達財就嚷道,“那你才是不知道了,我早看了那城頭,不是衙兵就是社兵,我當牙行時就明白衙門怎生做事,你滿安慶問問去,誰不知道我譚牙,那些糧商哪個不跟衙門勾結的,又不是真有流賊建奴在城外,還真防賊怎地,稍給點銀子就能出城來,知州不讓開是不是,他一個人能守幾個門,我最知道那些衙役是什么貨色,只要給三兩一石的價,就沒他們運不出城的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