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前一片靜默。
良久，雍王才輕嘆了口氣道：“陛下何必如此固執？事已至此，難道還有退讓的余地么？”雍王這話是在警告蕭九重，同樣也是在警告自己身后的那些朝中權貴。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們再想要退卻，已經來不及了。
“大哥，你不打算出來說句話么？”蕭九重平靜地問道。
眾人這才想起來，紛紛將目光落到了蕭煥身上，目光卻不發懷疑和猜測。
這是先太子？
時間過得太久了，在場不少人甚至都沒有見過當年的太子蕭煥。而見過的人中，有許多對那位太子殿下的記憶也有些模糊了。
蕭煥沉默不語。
他抬手扶了扶臉上的面具，到底還是沒有上前。
蕭九重看向旁邊的韓王等人，“三哥，六哥，八哥，你們早便知道了？”
魯王和齊王連忙道：“陛下明鑒，臣等……并不知情。”他們一直沒有出聲，是已經被蕭紹突然吐露出來的真相嚇傻了。這個帶著面具的男人，是太子蕭煥？
太子當年的死一直撲朔迷離。
說是暴斃，但幾個皇子其實都不怎么相信的。
若太子真的是突然暴斃，父皇為何幾乎將皇后打入冷宮？但若說太子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畏罪自殺或者被賜死，皇后和蕭九重又并沒有真的被處罰。就算父皇不愿意連坐，將皇位傳給蕭九重又是為了什么？難道連一點遷怒都沒有？
此時聽說蕭煥沒死，魯王和齊王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蕭煥身上，所有人都在等待蕭煥的反應。
他到底是承認自己的身份，還是否認呢？
蕭煥垂眸不語，他心中也在思量著利弊。
蕭九重此時突然揭穿他的身份，到底是黔驢技窮還是另有后手？
還有方才蕭紹的話，蕭煥眼底略過一絲殺意。
他沒想到，今晚自己竟然會先被蕭紹這個毫不起眼的兒子捅一刀！
過了好一會兒，蕭煥才輕聲道：“衛王殿下是瘋了么？先太子已經故去多年，在下怎么會是令尊？”
“哦？那你是誰？”蕭九重問道。
不等蕭煥回答，雍王已經開口道：“他是雍王府世子。”
雍王府世子？
雍王府確實有個世子，是早年雍王從宗室過繼的，只是據說體弱多病，從未出現在人前過。
但雍王府日常往洛都遞送的折子以及雍王府冊封世子的奏折都讓所有人知道，雍王府確實有這么個人。
“我兒早年出了些意外，面容有損，故而一直不愿意真面目視人。”雍王道：“陛下若是不信，老臣可以讓他將面具取下來給陛下過目。”
“至于先太子的身份……”雍王慢悠悠地道：“他身份卑微，實在當不起。”
蕭九重并不在意雍王的反駁，反而似乎很滿意地笑了笑道：“看來，是朕誤會了。朕的皇兄…確實是已經薨逝了。”
雍王微微蹙眉，總覺得蕭九重這些話另有深意。
但蕭九重卻并沒有繼續糾纏這個問題，“皇叔，朕對你想要做什么不感興趣。想要這個皇位，只有一個法子。”
雍王定定地盯著蕭九重，蕭九重道：“殺了朕，踩著朕的尸體進去。”
這話一出，氣氛變得越發凝重緊繃起來。
如果先前看起來還有討價還價的空間的話，現在蕭九重就是直接將底牌給掀開了。
今晚的事情無法善了。
要么，雍王篡位控制朝堂，要么天亮之后他們等皇帝清算。
雍王長嘆了一聲，道：“陛下一意孤行，臣等…也是無可奈何了。”
蕭九重笑而不語。
遠處的天邊，已經漸漸露出了魚肚白。
雍王朝著身后抬手，沉聲道：“請陛下回欽安殿休息。”
雍王身后一群手持兵器的人越眾而出，將站在殿前的蕭九重幾人圍了起來。
蕭紹臉色慘白地躲在蕭九重身后，顫聲道：“皇、皇叔……”
“請陛下回欽安殿歇息。”一個身形高瘦的男子上前道，他面容堅毅，雙眸湛然，顯然是個高手。
蕭九重一動不動地與他對視，四目相對，那人只覺得心中一陣。
不知為何，他在眼前這位皇帝眼底看到了一絲異樣的暴虐之意。
蕭九重未登基前也是戰功赫赫的將領，男人并非不知。但武將和他們這樣的江湖眾人并不相通，論領兵打仗他只怕還比不上一個普通的中層將領，但論武功即便是凌闖那樣的高手他也不懼。
但眼前這個皇帝……
“請陛下回欽安殿歇息。”男人壓下了心中那一絲不安，重復了一遍。
“聒噪。”蕭九重淡淡道。
下一刻，一道寒光在兩人之間掠起。
男人心中一驚，飛身疾退的同時伸手拔刀。
然而他的手才剛扶上刀柄，就感到脖子上一涼。下一刻，他感覺到自己飛了起來。
他看到自己立在原地，手還維持著拔刀的姿勢。
只是，那脖子上沒有腦袋。
“別讓他跑了!”雍王厲聲道，也顧不得什么體面了。
他沒想到蕭九重竟然如此厲害，那被他一劍削掉了腦袋的男子看似不起眼，但卻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一旦讓蕭九重逃出皇宮，今晚的一切都將會功虧一簣。
身為皇帝，他只要活著就有著天然的號召力，隨時可以號令天下兵馬勤王。
而蕭九重背后，還有凌闖和龍朔軍！
蕭九重并沒有跑，他依然站在屋檐下，抬手打量著手中的長劍，隨意地甩掉了劍鋒上的血跡。
“皇叔，你可知朕手里這把劍叫什么？”
雍王不答，只是冷冷地看著蕭九重。
既然已經徹底撕破了臉，也就沒有必要在假裝祥和了。
雍王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另一邊被迫站在那里的朝臣和權貴，心里有些惋惜。
原本若是蕭九重識趣，他是打算留下這些人的。現在既然蕭九重不配合，只好一切殺了。
蕭九重道：“皇叔應該很熟悉，這便是你找了許久的……天子鎮國劍。”
“朕有些好奇，皇叔費盡心思找這么一把劍，是為了什么？”蕭九重漫不經心地道。
雍王臉色變了變，目光緊緊地盯著蕭九重手里古樸的長劍。
先前蕭九重太過隨意，以至于他根本就沒有注意過這把劍。此時被他一提醒，這才注意到這把劍與眾不同。
“天子、鎮國、劍。”
蕭九重隨意把弄著手里的長劍，仿佛這真的只是他隨手拿的一把普通長劍一般。
蕭九重看著他，“天子佩劍，這天下除非朕允許，否則誰也不能動。皇叔，你想要這把劍，是想要造反么？”
長劍直指雍王。
雍王身邊的護衛立刻上前，擋在了雍王前面。
蕭九重方才那一劍之威，他們可都是見識過了的。
雍王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等他笑夠了才停了下來，冷眼看著蕭九重道：“不造反，本王難道是進宮來跟陛下逗趣的么？”
“陛下不必在這里跟我拖延時間，現在整個洛都，你已經沒有可用之人了。”雍王沉聲道，“陛下若是識趣，便自行宣布退位吧。大家都有體面，或許還能保你這些忠心臣子一條性命。”
被挾持的眾人紛紛怒目而視，卻又無可奈何。
“陛下，萬萬不可！”他們心里清楚，除非徹底投向雍王，否則就算陛下退位，雍王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亂臣賊子！他們怎么敢！
“陛下，你看…有這么多人寧死都要效忠與你，你也該為他們考慮考慮了。”雍王笑道。
蕭九重輕咳了一聲，眉頭微蹙。
“皇、皇叔?”蕭紹在心中暗暗叫苦，他才剛剛背叛了雍王一黨，蕭九重該不會就要不行了吧？
若早知道如此，他還不如……
想到自己身上的毒，已經領教過的蕭九重的手段，蕭紹瞬間覺得了無生趣。
無論選哪一條路，他都會死得凄慘無比。
這一刻，蕭紹心中最恨的竟然不是眼前的蕭九重，而是對面的蕭煥和雍王。
據說，是他親生父親和祖父的人!
蕭九重嗤笑了一聲，“籌謀五十年才剛動手，你也算得上是忍辱負重了。難道沒有人告訴你，造反這種事，拖得越久越不行？”
雍王臉色微變，冷笑道：“陛下現在還想嘴硬么？縱然你武功絕頂，今天也休想逃出去。更何況…你還身受重傷，又能撐到幾時？”
“誰能拿下蕭九重，賜侯爵，賞萬金！”雍王厲聲道。
這話一出，跟隨雍王而來的高手眼睛瞬間都亮了起來。
幾道人影搶險朝著蕭九重的方向撲了過去。
侯爵,萬金，無論哪一樣都是他們這些人求之不得的東西。若不是求財求名利，他們又何必為他們效力？
只需要過了今晚，他們也能成為人上人！
“嗖！”一道利箭從遠處射來，劃破了黑夜穿透了沖在最前面的人的胸膛。
看到那人胸口的箭羽，雍王變了臉色，沉聲道：“暗衛的金羽箭！暗衛不是出城了么？”
“誰說出城了就不能回來？”遠處傳來一個冷峻的聲音，只見夜幕中數不清的黑衣人朝著這邊圍了過來，遠處的宮殿房頂上，隱約有寒光閃爍。
皇室暗衛有一支是專門由神箭手組成的，這些人個個都能開強弓，有百步穿楊的本事。他們用的箭并非普通的白羽，而是金羽。
因此被稱為金羽箭。
雍王臉色鐵青，他們被蕭九重算計了。
不過，區區暗衛也不過千百人罷了，還想扭轉乾坤不成？
“拿下蕭九重！其余人，殺無赦！”
既然要篡位，自然不可能只帶著一群朝廷官員權貴進來。他們進宮的人數遠在暗衛之上，而且為了防備皇室的高手，他這些年特意搜尋了許多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即便是皇家訓練的暗衛，在他們手中也逃不了便宜。
“竟敢謀逆犯上，亂臣賊子當誅！”遠處突然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莫名地有些熟悉，但一時間又有些分辨不出這到底是誰的聲音。
那人話音剛落，就聽到宮門口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那是很多訓練有素的兵馬行軍時才會有的聲音，顯然是有大批兵馬進宮了。
“什么人？”雍王臉色一沉，冷聲道。
蕭煥臉色也十分難看，冷聲道：“沒有收到訊號，這時候城中哪來的兵馬？”聽著動靜就知道，絕對不是普通的烏合之眾。
兩人心情瞬間凝重起來，城里沒有兵馬那就只能是從城外進來的。
而他們卻沒有收到絲毫的訊息，只能說明宮外已經完全被蕭九重的人控制住了。
眼下的局勢……
雍王朝著身邊的人打了個手勢，一群早就虎視眈眈的黑衣人前赴后繼地朝蕭九重撲了上去。
“韓王！”雍王看向站在一邊的韓王，沉聲道：“將那些人都看住了，別忘了你五哥的仇！”
韓王朝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
“這是自然，皇叔盡管放心。”
蕭煥微微蹙眉，心中感覺不對。
卻見韓王突然朝著不遠處被挾持的權貴們退去，蕭煥心念電轉厲聲道：“攔住他！”
已經來不及，韓王一刀看翻了一個意圖攔路的人，退入了自己親兵的保護圈中。
“保護各位大人！”韓王沉聲道。
“蕭炯！”蕭煥目眥欲裂，聲音里充滿了殺意。
韓王嗤笑一聲，眼中帶著幾分輕蔑和不屑，“宣先生，本王早就想跟你說了，有些人既然死了，還是死干凈些比較好。想利用本王，你還不配！”
蕭煥怒道：“你不想為蕭熾報仇了么？”
“多謝雍王世子一心惦記本王，可惜…本王還沒死。”不遠處，一個人大步朝著這邊走了過來。他身邊跟著兩隊護衛，更往后還有無數的兵馬正朝著大殿的方向本來。
沉重整齊的腳步聲，仿佛是踩在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心上。
趙王蕭熾？！
他竟然沒有死！
不僅是雍王一黨，被挾持的眾多權貴朝臣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了。
他們以為韓王跟雍王一起謀反了，誰曾想到頭來韓王竟然臨陣反水。
在看看正快步走來的趙王，眾人心中瞬間都閃過了無數個念頭。
趙王并沒有靠近，而是遠遠地站在，指揮身后的兵馬，“將這些亂臣賊子，通通給本王拿下！”
“是，王爺！”
一場血戰再次開啟。
往日里肅穆莊嚴的議政大殿外，雙方兵馬廝殺在一起。
大殿門口，蕭九重手中長劍殺意凜然，劍氣如虹。
天空已經漸漸亮了起來，大理石撲成的地面上，灑落了無數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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