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子，幸會。”蕭九重佇立在前方不遠處，眼神淡漠地望著阿史那靈德。
阿史那靈德的目光從他身上緩緩移到站在他身側的凌攬月身上，心中卻越發苦澀。
蕭九重這樣悠然的模樣，顯然是篤定他跑不了了。
凌攬月看出了阿史那靈德此時的想法，含笑朝他點了點頭，“三王子是聰明人，就不必我們動粗了吧？”
阿史那靈德嘆了口氣，翻身從馬背上下來，口中卻問道：“是誰與你們里應外合？”
凌攬月秀眉微挑，阿史那略帶嘲諷地一笑道：“我聽說過大靖皇帝陛下是不輸凌闖和阿史那龍城的名將，但是在這個時候親自領兵出關，也未免有些太過冒險了吧？”
哪怕是同一個人，地位身份不一樣，行事也是不一樣的。
身為將領的蕭九重可以無功而返，甚至可以失敗。但身為皇帝的蕭九重，一旦出手就必須十拿九穩。
凌攬月微笑道：“或許對我們來說，算不上冒險呢？”
阿史那靈德并沒有反駁她的話，苦笑道：“我明白了，階下囚沒有資格提問題。陛下想要我做什么？是用來要挾我父王和賀蘭氏，還是當做陛下夸耀戰功的證明？”
蕭九重淡淡地看著他道：“賀蘭氏還有被要挾的價值？”
“……”阿史那靈德臉色變了變，終于沉默了下來。
如果賀蘭扈和賀蘭耄真的慘敗，整個賀蘭氏都會元氣大傷。自顧尚且不暇，哪里還有威脅大靖的能力？自然也用不著要挾了。
凌攬月笑道：“三王子不必擔心，我們不會虐待俘虜的。”
俘虜二字讓阿史那靈德還算英挺的面容抽搐了幾下，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殺氣。
阿史那靈德突然暴起，一柄短刃從袖中滑落他手中。
他飛身朝著凌攬月撲了過去，同時也送出了手中的利刃。
阿史那靈德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傳說中蕭九重武功極其厲害，因此根本沒考慮刺殺蕭九重而是選擇了必定更弱的凌攬月。
就算殺不了蕭九重，殺了凌攬月也足夠讓蕭九重和凌闖痛苦，更有甚者可能會讓蕭九重和凌闖離心。
然而他的謀算再一次落空，即便他們只相隔了幾步遠，凌攬月依然身形靈巧敏捷地避開了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刀。
一刀落空，阿史那靈德立刻橫刀再次劈向凌攬月。只是刀才揮到一半，一股如排山倒海般的勁力就從旁邊襲來。
阿史那靈德心中暗道了聲不好，身體卻仿佛被什么定住了般一動也動不了，直到他被那道勁力擊飛出去。
阿史那靈德重重地倒在了枯黃的草地上，渾身上下劇痛不已，仿佛渾身的骨頭都寸寸斷裂，鮮血也從他唇邊涌出。
“別下死手！”女子清脆的聲音和他落地的聲音同時響起，阿史那靈德只覺得腦海里一片混沌，隱約聽到凌攬月懊惱的聲音，“不會就這么死了吧？”
“死不了。”蕭九重輕聲道。
阿史那靈德忍不住又咳出了兩口鮮血，心口仿佛要裂開一般疼痛。
他無奈地在心中嘆了口氣，有些頹然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請陛下恕罪。”旁邊的幾個侍衛趕了上來，連忙跪地請罪。
蕭九重擺擺手道：“帶回去，要活的。”
“是，陛下。”侍衛們松了口氣，連忙上前要帶走阿史那靈德。
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
凌攬月抬眼眺望，輕聲道：“阿史那龍城來了，好快，看來衛將軍沒能攔住他多久。”
他們此時站立的地方是一處小山坡，放眼望去便看到遠遠的盡頭一對人馬正朝著這邊狂奔而來。
蕭九重道：“不到五百人，阿史那龍城是丟下大部兵馬趕回來的。”
“他不去找賀蘭耄，是打算直接回北晉王城？”凌攬月有些疑惑，雖然蕭九重早就說過阿史那龍城會回來，但她還是有些不懂。
這個時候阿史那龍城最該做的不是去收攏賀蘭耄手里的殘兵么？
只帶了五百人顯然不足以和大靖兵馬交鋒，但以北晉騎兵的戰力和對草原的熟悉，只要不遇上大規模的大靖騎兵圍堵，自己回北晉王城問題倒是不大。
但阿史那龍城從那個方向徑直往這邊來，倒是有些故意送上來的意思了。
蕭九重道：“賀蘭耄早就亂了方寸，麾下的兵馬已經四散奔逃。北晉騎兵和大靖不一樣，都是一個個部落的騎兵組成的。平時尚好，一旦潰敗就會各自為政往北方奔逃。阿史那龍城想要重新召集他們，尋常的手段可不太好使。”
凌攬月眨了眨眼睛，瞬間明白了過來。
在這偌大的草原上，想要將潰散的兵馬重新召集起來并不容易。阿史那龍城如今已經不是這支大軍的主帥了，就更加不容易了。
再加上如今在草原上追擊北晉人的大靖兵馬摻和，那些潰兵就算看到阿史那龍城的訊號，恐怕也沒有多少敢應召的。
至于賀蘭耄，就更不敢來見阿史那龍城了。
不過凌攬月還是有些好奇，阿史那龍城此時來這里做什么？
兩人說話間，遠處的一隊騎兵已經到了近前。
凌攬月和蕭九重背后，暗衛和鳳儀衛的人馬也已經漸漸聚集過來，一看雙方的人馬竟然相差無幾。
阿史那龍城在距離兩人十來步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他抬手朝身后示意，身后那幾百騎也立刻停了下來，令行禁止沒有一人逾越。
“蕭、九、重。”
“阿史那龍城。”
阿史那龍城的目光飛快掃過了凌攬月和兩人身后的人馬，最后才落到了躺在地上阿史那靈德身上。
這是凌攬月第一次見到真正見到這位北晉戰神。
比起阿史那靈德和阿史那燕都，凌攬月覺得這位北晉大王子確實更符合人們印象中北晉戰神該有的模樣。
她甚至覺得如果阿史那龍城不是北晉人，說不定跟蕭九重和舅舅關系都會很不錯，每次聽舅舅和蕭九重提起這個人，總是稱贊得多。
只可惜，他們從生下來開始，就注定了是敵人。
阿史那龍城端坐在馬背上，目光注視著站在不遠處的蕭九重。
雖然兩人一個在馬背上，一個站在地上，看起來卻幾乎是在平視對方。
“你這點人，攔不住我。”阿史那龍城平靜地道：“若非要兩敗俱傷，我也可奉陪。”
蕭九重道：“你現在就可以走。”算是承認了他的話。
“我要帶他一起走。”阿史那龍城手中馬鞭一指地上的阿史那靈德道。
蕭九重道：“你可以試試。”
阿史那龍城不再說話，一提韁繩朝著這邊沖了過來。
蕭九重將凌攬月往身后推了推，飛身迎了上去。
兩人身后的數百騎兵沒有得到命令，都一動不動地佇立著，目光警惕地盯著對方。
阿史那龍城在馬背上與蕭九重過了幾招，果斷地放棄了馬兒，飛身與蕭九重纏斗起來。
蕭九重手中長劍劍光凜冽劍氣如虹，阿史那龍城使的是一柄寬背薄刀，是北晉長劍的馬刀樣式。
阿史那龍城的武功如其人一般，帶著一種一往無前橫貫長空的氣勢。
若是尋常人遇到這種先聲奪人的凜冽氣勢，只怕還沒動手心里就先輸了一程了。
但他遇到的是蕭九重，蕭九重此時的劍勢反倒收斂了鋒芒，卻有一種不動如山的感覺。
阿史那龍城那仿佛驚濤拍岸，狂瀾翻涌的刀勁對他仿佛不痛不癢，就連頭發絲也不能擾亂一分。
阿史那龍城并不因此氣餒，手中的刀勁越發狂暴地掃向蕭九重。
蕭九重看起來似乎被這樣霸道的氣勢壓住了，但他劍鋒所到之處，卻讓阿史那龍城也不得不避其鋒芒。
兩人所到之處，荒草漫天，塵土飛揚，幾乎要讓人看不清他們的身形。
凌攬月目不轉睛地看著，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沒想到，北晉大王子竟然也是個絕頂高手。”
心中越發覺得這個阿史那龍城危險了，若是能就此將他留在這里……
“三王子，你覺得誰能贏？”凌攬月低頭問倒在地上的阿史那靈德。
阿史那靈德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語。
雖然看阿史那龍城十分不順眼，但此時他自然還是希望他能贏的。但阿史那龍城到底是不是蕭九重的對手，他心里卻是沒底的。
凌攬月倒是有些明白，蕭九重為什么一開始就沒打算殺了阿史那龍城了。
如果不是阿史那龍城自己愿意出現，他們想要在草原上截殺他的可能實在不大。為了一個不太大的可能耗費太多的人手精力，顧此失彼實在是沒必要。
她不由想起了幾個月前蕭九重對阿史那龍城的評價。
性情倨傲，自恃武力，不善權謀，必死于小人之手。
阿史那龍城能成為北晉戰神，自然不是空有武力的草莽。
蕭九重想說的，只怕是他不擅陰謀。
這一戰足足打了半個時辰，放眼望去周圍原本就枯黃的草地仿佛被人翻過一遍般。
透過漫天黃沙，纏斗中的兩人神色肅然，身上各自添了好幾道傷口。
凌攬月早沒了和阿史那靈德閑聊的心思，目光一錯也不錯地盯著那兩人。
刀劍再一次相撞，兩人各自后退了七八步，終于不再動作。
草原上一片寂靜，凌攬月眼尖地看到一絲血跡從蕭九重唇邊滑落，心中不由得一緊。
蕭九重多年沉疴才剛好了不過數月，怎么經得起如此激烈的打斗？
阿史那龍城臉色蒼白，沉默地看著蕭九重一動不動。
氣氛漸漸地緊張起來，雙方兵馬各自都握緊了手中兵器，只等著一聲令下便要撲向對方廝殺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蕭九重才緩緩道：“許久不曾交手，大王子武功精進了許多，你帶他走吧。”
阿史那龍城目光深沉地看了蕭九重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飛身上馬。
“走。”
暗衛和鳳儀衛沉默地讓出了路，不必阿史那龍城動手，自有他身邊的人將地上的阿史那靈德拉上馬背，一隊人馬飛快地朝著東北方奔去。
蕭九重提著劍走了回來。
“就這樣放他們走？”凌攬月問道。
蕭九重道：“本來就要放他走的。”
“受傷了？”凌攬月有些擔憂地問道，伸手扣住他的脈搏查探。
脈門被人扣住，蕭九重卻毫不在意，只是朝她淡然一笑。
凌攬月眉頭很快舒展開來。
蕭九重隨手將劍丟給不遠處的護衛，抬手理了理她頰邊的發絲道：“別擔心，沒受傷。”
凌攬月自然已經知道他沒受傷了。
“阿史那龍城受傷了。”蕭九重看了一眼已經遠去的隊伍，淡然道。
一口氣奔出了七八里，坐在馬背上的阿史那龍城突然悶哼一聲，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大王子！？”跟在他身邊的護衛嚇了一跳，連忙想要勒住韁繩查看他的傷勢。
“繼續走。”阿史那龍城沉聲道。
侍衛愣了愣，很快明白過來，只得低聲道：“您的傷？”
“無妨。”阿史那龍城道。
座下馬兒沒有絲毫的停頓，甚至更快了幾分。
被人帶著走在旁邊的阿史那靈德自然也看到了阿史那龍城吐血，此時看向他的眼神很是復雜。
他的傷其實比阿史那龍城更重，馬兒每往前跑一步他都覺得自己身體仿佛快要散了一般。
若是往常此時他必定已經大聲抗議起來，但此時他卻沉默了。
阿史那龍城側首看了他一眼，沉聲道：“前面五十里有我的人。”
阿史那靈德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胡亂地點了下頭，被疼痛折磨得有些昏昏沉沉，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為什么要救我？”
阿史那龍城頓了一下，跑出去半里地才淡然道：“你是北晉三王子。”
阿史那靈德模糊的應了一聲，對這個答案毫不意外。
不是因為他是他的兄弟這種虛偽的答案，只是因為他是北晉的三王子。
堂堂北晉王子若是成了大靖人的俘虜，對北晉來說自然是奇恥大辱。
阿史那靈德卻覺得有些好笑，如果換了阿史那龍城被蕭九重抓了，他是絕對不會救他的。
一個被俘虜過的王子，就算僥幸被放回去了，也永遠不可能再有繼承王位的可能。
真是……
讓人厭惡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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