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觀月拎著宣崇不知道在一條條巷子和一座座房舍間穿梭了多久，才終于在一個府邸的后院停了下來。
這府邸面積顯然不小，偌大的后院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
陸觀月似乎絲毫也不在乎會不會被人撞見，抬手將宣崇往旁邊的池塘里一丟，宣崇便只能狼狽地在池塘里撲騰起來。
他其實是會泅水的，只是背上有傷，還有心口不知道為何隱隱作痛。突然被人丟下來，更是讓他一入水腿就抽筋了。
看著他在水里狼狽的模樣，陸觀月抱著手臂好心情地欣賞著。
他目光又在那張滿是疤痕幾乎看不出原本面目的臉上流連了片刻，才好心情地從袖中掏出一個小藥瓶，打開瓶塞將里面的藥粉朝宣崇倒了下去。
宣崇被藥粉倒了一頭一臉，不等他發作便聽陸觀月道：“不想讓朝廷的人追過來，就別起來，把你身上的臭味洗干凈。”
宣崇只能伸手抓住塘邊的灌木勉強支撐平衡，萬幸這池塘并不深，他很快就緩過來了。
看看四周的景致，宣崇方才松了口氣。
脫離了危險，他才有空閑想起自己的面具被打碎的事情。
他低頭看向水面，波光粼粼的水面依稀可以看到他滿是疤痕的臉。
這張臉上自額頭以下幾乎沒有一塊好皮膚，疤痕坑坑洼洼猙獰扭曲，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可怕的怪物。
看著自己這模樣，宣崇的眼神也瞬間變得陰鷙起來。
陸觀月站在池塘邊，靠著樹似笑非笑地道：“被自己嚇到了啊，我早就說了，你早早趁著唐影還在換張臉多好？何必像現在這樣，晚上起夜不會嚇到人嗎？可惜現在唐影死了，要找一個跟他一樣手藝好的人，可不容易。”
宣崇抬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陸觀月并不怕他，相反他越難受陸觀月越高興。
“不知道是誰，回京之前信心滿滿覺得自己能對付蕭九重。”
陸觀月悠悠道：“這才多長時間，幾次三番被暗衛和羽林軍當狗一樣攆著跑。如今可好了，蕭紹那小子完了，也省得我花費力氣。”
只是可惜，恐怕見不到蕭紹死前的慘狀了。
“凌攬月是醫圣的弟子。”宣崇突然道。
“是啊。”陸觀月懶懶道：“怎么了？”
“你從來沒說過。”宣崇冷聲道。
陸觀月道：“你又沒問，我為什么要說？”
宣崇不再說話，池塘邊的氣氛瞬間變得冷凝沉重起來。
陸觀月居高臨下，微垂的眼眸陰狠異常。
如果可以，他毫不介意就這么將宣崇按死在這池塘里。
可惜……
“觀月公子。”一個穿著灰色長衫的中年人走了過來。
他看了一眼陸觀月和泡在水里的宣崇，神色如常恭敬地道：“主人請兩位公子過去說話。”
陸觀月嘖了一聲，轉身朝著園子深處的一座小樓走去，顯然對這里很是熟悉。
園子深處有一座二層小樓，二樓的窗戶全部緊閉著，樓上的光線十分晦暗。
陸觀月踩著樓梯上來，有些嫌棄地環視了一眼樓上，走過去將最靠邊的一扇窗戶推開了。
終于有些光線照了進來，樓上的陳設也能看得清楚一些了。
樓上十分寬敞，四周墻壁上都擺滿了書架，房間中央放著一張高大的八折雕花屏風。
從屏風的縫隙間，隱約能看到里面軟榻上坐著一個人。
陸觀月并不想進去見對方，只是冷笑一聲走到旁邊的椅子前歪了進去。
里面傳來茶杯落到桌上的聲音，屏風后面的人才開口道：“觀月，難得你肯來我這里，進來吧。”
陸觀月不屑地嗤笑一聲，道：“免了，傷眼睛。有什么事就說，沒事我走了。”
那人的聲音有幾分蒼老，顯然年紀不小了。
“今天多虧了你，不然阿崇恐怕就……”
陸觀月不屑地道：“不必跟我扯這些，你知道我為什么救他！”
那人輕笑了一聲，仿佛有些無奈地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不管怎么說，阿崇他也是你的兄長。”
“狗屁兄長！”
陸觀月冷笑道：“本公子俊美絕倫，沒有那種見不得人的丑八怪兄長！對了，方才他的面具被蕭九重一箭就給射碎了，當時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那副丑樣子。嘖…可惜了，要是再多一點人就好了。”
“觀月！”屏風后面的聲音變得冰冷起來，沉聲道：“我縱容你，你也該適可而止。”
陸觀月俊美的面容在幽暗的光線下扭曲猙獰起來，他陰惻惻地盯著屏風后面的人，冷聲道：“滾！”
屏風后的人道：“阿崇遭遇了那樣的事情，你做弟弟還落井下石，誰教你規矩？”
陸觀月終于忍不住，抓起旁邊桌上的擺設朝著劈屏風砸了過去。
他咬牙切齒地道：”“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殺你？”
“罷了。”屏風后面的人沉默了良久，方才輕嘆了口氣道：“你別鬧事，這次離開洛都回去，便讓你見她。你也可以留下，多陪她一段時間可好？”
陸觀月沉默不語，只是眼神依然陰郁蘊藏著濃濃的殺意，椅子的扶手更是被生生抓出了幾道痕跡。
樓下傳來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陸觀月以為是宣崇上來了，扭頭正要嘲弄，卻見出現在樓梯口的并不是宣崇，而是方才去請他們的那個灰衣中年男子。
灰衣男子焦急地道：“主人，不好了。宣公子突然吐血了！還有他背后的傷、好像有毒！”
屏風后的人猛地站起身來，“陸觀月，怎么回事？！”
陸觀月漫不經心地道：“不小心忘了。”
他還真就是不小心給忘了，絕不是故意的。
“還不去看看！阿崇若是出了事，我饒不了你！”
陸觀月嗤笑一聲，轉身往樓下走去。
房間里，宣崇雖然看不出臉色，但只看他額頭布滿的汗珠也知道，他此時絕不好過。
背后的傷口已經開始潰爛，看上去十分猙獰可怖。
按理說宣崇只是被一根金簪射中，留下的傷口也不過是小小的一點。然而此時宣崇后背開始潰爛的傷口卻已經有碗口大了，絲毫不想是小小金簪能造成的。
陸觀月從外面走進來，看著這一幕也嘖嘖稱奇。
“小師妹果然有些本事，這毒很意思啊。”陸觀月道。
宣崇抬起頭來看著他，咬牙道：“現在是讓你稱贊她的時候么？”
陸觀月也不在意，低頭仔細查看傷處。一邊看一邊道：“這是凌攬月自己配置的毒，一時半會兒我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東西，想要解毒需要時間。”
宣崇看他的目光里滿是懷疑，“你不是號稱毒手醫仙么？“
“我只是號稱醫仙，又不是真的神仙。”有必要的時候，陸觀月還是可以很謙遜的。
“這種私人配置出來的藥，一般沒有藥方，有時候藥效如何，甚至只看配藥的人當時的心情好壞，順手多加了一點什么。”
“那我會如何？”宣崇咬牙道。
“不知道。”陸觀月不負責任地道：“目前看起來不致命，等我先研究一下。”
說著他便抽出隨身攜帶的小刀，挑起了一些宣崇傷口處的血肉，拿在手里仔細觀察起來。
“阿崇怎么樣了？”一個人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人還在外面聲音就已經傳了進來。
陸觀月頭也不抬，收起了小刀往宣崇身上丟了一個藥瓶就往外面走去。
那人見狀不滿地道：“你去哪兒？站住！”
陸觀月冷笑道：“給他配解藥。怎么？又不用了？”
“……”
宣崇強忍著疼痛和毀容的面容暴露在人前的恥辱感，勉強坐起身來問道：“這又是什么？”
陸觀月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毒藥。”
宣崇無語，捏著那小巧的瓶子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與進來的人對視了片刻，宣崇打開藥瓶將里面的藥吞了下去。
吞下那藥之后，宣崇很快發現自己原本憋悶絞痛的心口不痛了，這才松了口氣。
“我們在城西的據點，只怕都被毀了。”宣崇沉聲道。
那人道：“先不管這些，你現在如何？”
宣崇苦笑了一聲，“還好，但是蕭紹恐怕被抓了。”
羽林軍是怎么被引到他藏身的院子的，宣崇已經從陸觀月口中得知了。蕭紹這次自尋死路，落到蕭九重手里，只怕是兇多吉少。
不過宣崇也不大想去救他了，對蕭紹的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宣崇已經厭煩了。
更何況，如今已經被貶為庶民，又自己找死送到蕭九重手里的蕭紹，已經不剩下什么價值了。
“我聽說了。”那人沉聲道：“還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
“什么？”
“壽康宮被蕭九重身邊的人闖入，連太后的寢宮都被翻過了，蕭九重現在要求太后移宮。”
宣崇眼底閃過一絲厲色，沉聲道：“蕭九重知道壽康宮中有通往宮外的地道了？”
“很有可能。”或許蕭九重并不是現在才發現的，而是早就發現了只是現在才發難。
這代表著，蕭九重不打算再跟太后虛與委蛇了。
這對母子之間，就連皇室用來遮羞的最后一層虛假和睦的薄紗，也被蕭九重親手扯下了。
“蕭九重打算動手了？”宣崇警惕地道。
對面的人并未回應，宣崇垂眸思索了良久，方才緩緩道：“若真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也就只能鋌而走險了。”
“也只能如此。”那人道：“誰曾想，蕭九重竟然比他那父皇更難對付？早知如此……”
房間里無人再開口，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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