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怎么來了？”
被蕭九重帶著揮出了幾劍之后，顧攬月主動收起了長劍，轉身看向突然出現的蕭九重。
蕭九重今天穿了一身暗青色銀繡云紋長衫，看上去倒是比平時少了幾分冷酷，多了幾分文雅氣息。
蕭九重看著她，輕笑道：“來多謝阿月送我的賀禮。”
顧攬月有些不好意思，“兩件小東西，哪敢讓陛下親自來道謝？”
“那阿月就當，朕今天壽辰，想出來散散心吧。”
顧攬月將劍收回鞘中，跟在蕭九重身邊往演武場外面走去。
“宮中不辦宴席么？”即便萬壽宴不大辦，但按理說宮中也是要舉辦私宴的。
蕭九重淡淡道：“跟誰一起吃？”
顧攬月瞬間無言。
確實，如今宮中既無嬪妃又無皇子皇女，有的只是一個跟蕭九重相看兩厭的太后，真辦了宴席跟誰一起吃？
大約皇帝陛下也不想在生辰當天，如此膈應自己。
顧攬月笑道：“陛下若是不嫌棄，不如今天就在凌家吃？”
蕭九重望著她，輕聲道：“那朕就多謝阿月了。”
凌家雖然長期沒有主人居住，但府中該有的人員也都是齊全的。
前幾日清除了一些人之后，整個凌家顯得越發寧靜了。
夜幕下，顧攬月坐在后花園的邀月樓外，靠著外面的美人靠抬頭欣賞著天空稀稀落落的星辰。
里間擺放著一桌已經吃過一半的宴席，蕭九重正坐在桌邊端著酒杯前酌。
蕭九重從里面走出來，在她不遠處坐了下來。
“前幾日……”蕭九重沉吟了片刻，才道：“可有嚇到阿月？”
顧攬月回頭一笑：“勞陛下擔心了，我膽子沒那么小。只是…陛下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雖然不影響記憶，但那個“裴恕”顯然不太受控制，若是在緊要關頭出來搗亂，還是挺麻煩的。
蕭九重搖頭道：“沒什么，說到底我們還是同一個人。”
蕭九重并不認為自己和裴恕真的是兩個人，即便偶爾不受控制，行事和性格略有不同，但他依然是蕭九重。
顧攬月道：“師父可有說過什么？”
蕭九重道：“醫圣也沒有太好的法子，只說讓我放寬心，凡事不可過于執著。我心里倒是有些明白，只是有些事情……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
顧攬月問道：“裴恕，是什么時候出現的？”
蕭九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我十四歲那年。”
顧攬月垂在一側的手指不由地蜷縮了一下，十四歲……那是她還沒有認識蕭九重之前的事情了。
那時候先太子還沒有死，蕭九重還在北地做著他默默無聞的少年燕王，還不是后來那個名震北境的燕王殿下。
那又是什么樣的事情，才讓他生出了裴恕這樣一個性格呢？
她跟蕭九重，相差的確實太多了。
她在邊城無憂無慮地當著凌家大小姐的時候，蕭九重已經在戰場上廝殺過不知道多少回了。
當她在糾結著自己那點少女心事的時候，蕭九重正一面做著鎮守邊關的燕王殿下，一面還是令人膽寒的血屠鬼影。
“下次見到師父我一定要狠狠地嘲笑他，陛下在他手里這么多年…原本的病治不好，還添了新毛病。”顧攬月故作輕松地笑道。
蕭九重也莞爾一笑，道：“當心醫圣罰你抄書。”
顧攬月道：“我才不怕，他每次理虧，就只會罰我抄書。”
“這幾日可還有做噩夢？”蕭九重看著她問道，“醫圣過些日子便能到洛都了。”
顧攬月搖頭道：“沒有，這段時間都很安穩。”
這是真話，她已經有好些天沒有做過夢了。
開頭兩天她甚至還有幾分淡淡的失落，不過很快就拋開了。
能睡個好覺，自然是好事，她最近精神都好了許多。
“那就好。”蕭九重點點頭。
小樓外安靜了下來，兩人似乎都沒有什么話可說了。
天色越發暗了下來，天空的星辰卻越加明亮起來。
顧攬月趴在欄桿上，抬頭望著天空的繁星有些出神。
蕭九重也沒有說話，淡淡的酒香在空氣中繚繞。
整個大將軍府一片寧靜，漫天繁星在上，腳下縱然一片幽暗，遠處卻隱約可見萬家燈火。
不知不覺間，顧攬月靠著欄桿睡了過去。
蕭九重低頭注視著她沉靜的睡顏，許久，直到夜風吹來讓她秀眉微微蹙起，纖細的身體在夜風中輕輕瑟縮了一下。
蕭九重站起身來，俯身輕輕將人抱了起來。
“陛下，奴婢……”樓下，紅綾和綠萼看到陛下抱著自家小姐下來，連忙想要上前，卻被蕭九重一個眼神釘在了原地。
蕭九重抱著顧攬月越過兩人，一路下樓而去。
紅綾和綠萼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隱隱的擔憂。
大將軍，您可快點回來吧。
當初將大小姐送回洛都，真的是好事嗎？
蕭九重將沉睡的少女放在床上，拉過薄被給她蓋上卻并沒有離開。
他在床邊緩緩坐了下來，伸手拉過顧攬月的手攤開。
原本白皙如玉柔軟無瑕的素手，因為這段時間長時間握劍，已經有了淡淡薄繭，還有今天尚未消去的紅印。
蕭九重輕輕握住她的手，望著她的眼神幽深而溫柔，那溫柔中卻又隱隱帶著幾分冷酷和猩紅。
這是、她想要離開他的證明。
他一手輕撫著她的臉頰，低聲道：“阿月，朕有些后悔了。”
“凌闖將你送回來時，朕就后悔了。你為什么…還會對朕笑，為什么還要對朕這么好？不是說好了，再見、就當時陌路人么？”
“為什么要讓朕，再心生妄念？”
他低下頭，將自己的額頭靠著她的額頭，某種閃過一絲淡淡的血色。
“朕不想放開你，跟朕一起死，好不好？”
嗖！
一道勁風從外面射了進來，蕭九重微微側首，勁風從他跟前掠過打在了身后的床帳上。
蕭九重低頭看了一眼床上的顧攬月，見她絲毫沒有醒來的意思，才微微松了口氣。
然后眸光一凜，抬起頭眼神冷漠地看向門外。
門外的院子里，凌照站在屋檐下抬頭望著幽暗的夜空。
看到蕭九重出來，他臉上也沒有絲毫的畏懼之色。
只是恭敬地朝蕭九重微微輕聲，抬起頭來沉聲道：“陛下，請您別忘了，您對大將軍的承諾。”
蕭九重微微瞇眼，“朕若非要毀諾呢？”
凌照道：“那請您先確定能保大小姐無虞，當初大將軍勸過您三思，現在陛下是后悔了么？”
蕭九重眼神冰冷地看著他，“朕做的決定，從不后悔！”
凌照淡淡地笑了笑，側首做了個請的姿態。
蕭九重回頭看了一眼身后房間里的人，轉身拂袖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凌照看著他遠去的身影搖了搖頭。
他記得大將軍曾經說過：他一定會后悔的。
果真是情愛磨人啊，即便是皇帝陛下和大將軍這樣的人，也難免要受困其中。
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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