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所有人都很忙碌。
當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的時候，凌攬月再次出現在了幾日前的江邊客棧外。
原本賓客滿堂的客棧已經空無一人，就連掌柜和伙計也不見了。
一整晚沒合眼，她清麗絕俗的面容上也多了幾分疲憊。
“大小姐。”
凌蕊和凌葉帶著人從另一邊趕來，看到凌攬月面上也不由露出了歡喜之色，連忙上前見禮。
凌攬月點點頭問道：“可有受傷？”
凌葉受了一點小傷，凌蕊卻是毫發無傷。
“大小姐放心，我們都沒事。”
凌蕊道：“屬下剛剛收到消息，樊公子已經帶人攻入了五龍寨，還有先前被劫走的糧草，那些賊人買通當地官府中人，意圖出海也已經被樊公子攔下了，眼下馮公子正負責將船隊送回臨虹渡。”
凌攬月挑眉，笑道：“舅舅果然沒看錯，樊洛確實在這方面頗有天賦。”
五龍寨能盤踞延江這么多年自然是有其原因的，不說五龍寨的位置易守難攻，五龍寨那幾個寨主也不是尋常草莽可比。
樊洛手中只有兩千兵馬，還要兵分兩路，攻打五龍寨和攔截押運糧草的人，確實是有些能耐的。
“莫語那邊呢？”凌攬月問道。
凌葉道：“山谷那邊的賊匪也被全殲，龍四已經死于莫統領劍下，龍大已經被生擒。莫統領傳訊，今天下午即可趕回與我們匯合。”
凌攬月思忖道：“如此，倒是沒有其他事了，眼下唯一的麻煩就是……阿史那燕都了。”
凌葉道：“馮公子請大小姐先行渡江，只要過了江阿史那燕都必會有所顧忌，他不敢在中原久留。”
凌攬月秀眉微皺。
她自然知道馮若愚是為了她好，如今手下的兵馬分散各處未回，他們這些人只怕還不是阿史那燕都和五龍寨那些余孽的對手。
只是……
若是就這么讓阿史那燕都大搖大擺地離開中原，豈不是讓北晉人笑話？
之前凌攬月對阿史那燕都說只要他順利回到北晉，即便空手而歸也是大功，并非信口胡說。
阿史那燕都這一次本就是空手套白狼，死的都是五龍寨和虎云寨的人，他已經毀掉了大靖不少糧草，弄出這么大的亂子。
只要活著回去，確實已經是大功一件了。
凌攬月沉吟了片刻，搖頭道：“不，我們去見見本地的主事者。”
凌葉和凌蕊對視一眼，臉上都不由露出了擔憂之色。
“大小姐三思，此地有五龍寨和虎云寨這樣的勢力，當地官員的心思恐怕……”五龍寨能在這里盤踞這么多年，擁有如此多的兵力，卻沒有驚動朝廷，沒有地方官員袒護是不可能的。
先前糧草被劫持，本地官員的處置也是不功不過，更沒有向朝廷提供過關于五龍寨的詳盡消息。
若不是時間緊迫沒有找到證據，只怕鳳儀衛先就要將當地的官員給砍了。
凌攬月道：“此地歸屬建興，建興府附近有一個青州鎮守軍營，應該有三千人左右。再加上建興府的差役和其他勢力，五千人恐怕是有的。”
凌蕊有些詫異，“大小姐懷疑他們都跟北晉人合謀呢？”五龍寨確實有人跟官府的人勾結，但卻沒有涉及駐扎在本地的鎮守軍。
“有備無患，出了這么大的事，鎮守軍未免太過安靜了。”凌攬月望著江面道：“他們鎮守建興多年，真的不知道五龍寨的存在么？”
“可是若當真如此，大小姐此行只怕……”
凌攬月道：“無妨，阿史那燕都未必猜不到我們想要渡江，現在過江也不一定安全。”
兄妹倆沉默不語，站在凌攬月身邊的蕭戎衣倒是渾不在意，道：“攬月姐姐想去哪兒，小一便陪你去哪兒。”
凌攬月笑了笑道：“那就辛苦小一了。”
說罷又回頭對凌蕊道：“傳信給樊洛，收拾好五龍寨后立刻帶人走水路去臨虹渡和我們匯合。”
“是，大小姐！”
太陽終于從東邊升起，今天天氣晴好，明媚的陽光掃去了夜晚的清寒。
一支船隊正緩緩從下游朝著臨虹渡而來，船上站著的將士身著龍朔軍制服，船頭的大旗也是大靖和龍朔軍的旗幟。
這正是前些日子在延江上被劫走的幾艘運送糧草的船只。
遠遠地看到這些船和船上的旗幟，臨虹渡口有人微微變了神色，飛快地轉身跑去報信了。
“大人！大事不好了！”
臨虹渡邊一座客棧里，兩個中年男子正坐著喝茶。
這客棧倒是比先前凌攬月等人下榻的客棧強多了，房間里的陳設布置絲毫不輸城中的大客棧。
見門被撞開，短須的矮瘦男子不悅地蹙眉道：“這么冒冒失失地做什么？什么不好了？”
闖進來的青年臉色十分難看，顫聲道：“船、船回來了！船上掛的是龍朔軍的旗幟！”
“什么？！”兩人皆是大驚，那矮瘦男子手中的茶杯瞬間傾倒，茶水流了一桌子，一直滴落到地上也無人理會。
他對面坐著一個四十出頭高大挺拔的男子，他相貌端正，眉宇間自有一股英氣和狠厲。
他回頭看向門口的人，皺眉道：“龍朔軍的人？他們什么時候來的？為何我們一點消息也沒得到？”
門口的青年也是一臉茫然，他顯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矮瘦男子滿臉驚恐，忍不住站起身來在房間里來回走動。
“龍朔軍怎么會來？北邊不是在打仗么！他們怎么會這么快就找到……”他口中喃喃自語，心中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他抬起頭來看向那高大男子，臉色慘淡地道：“難道，凌大將軍從一開始就懷疑我們，所以才……”
他們想著凌闖如今正在宜陽關和阿史那龍城死磕，只顧著防備朝廷派來調查的官員，為此還設法做了些手腳，拖延朝廷派來的官員的腳步。
沒想到朝廷的人還沒等來，先來的竟然是龍朔軍的人！
“大人，現在怎么辦？”
那矮瘦男子定了定神，咬牙道：“或許，他們不一定是懷疑我們，我們……”眉宇間有幾分期盼僥幸之色
“別做夢了！”那高大男子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的幻想。
“凌闖若是絲毫沒有懷疑我們，就應該一早派人來詢問情況，要求當地衙門協助。這些日子，你可曾見過一個龍朔軍的人，聽到一絲風聲？”
矮瘦男子臉色一僵。
“可是，他們未必……”他還想掙扎。
當官的誰私底下不做一些上不得臺面的事情？
但若說公然與朝廷武力對抗，卻不是誰都有這個勇氣的。
更何況那可是龍朔軍！
高瘦男子在心中將五龍寨的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他事先根本不知道五龍寨的人竟然膽大包天敢劫持朝廷的糧草。
等知道的時候事情已經塵埃落地了，五龍寨手里有他的把柄，他能怎么辦？
“那你說，咱們怎么辦？”
高大男子眼底閃過一絲殺氣，問道：“有多少人？”
門口的青年道：“七八艘船，只看外面除了船工，大約有三四百人左右。至于船艙里還有沒有藏著人，就不清楚了。”
高大男子垂眸道：“我們的人都在這里，還有前幾天請求青州將軍調了兩千人協助追查糧草的事，拿下這幾百人綽綽有余。”
“萬一船里還有人……”高瘦男子猶豫道。
“那些人應該還不知道內情，否則他們不會這樣直接讓船回臨虹渡停靠。先查清楚船上到底有多少人，如果確定只有這些人，我們出其不意拿下他們，不需要花費多少功夫。”
矮瘦男子久久不語。
拿下這幾百人容易，然后呢？
這可算得上是公然謀反了，這是要抄家滅族的大罪啊。
見他如此，高大男子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煩道：“既然黃大人不同意，那就你說該怎么辦？”
“這……”
高大男子冷笑一聲道：“事已至此，前后都是死路，還不如放手一搏。”
說罷他起身往外走去，矮瘦男子連忙問道：“張將軍，這是要去做什么？”
“船很快就要到了，自然要出去迎接。”
矮瘦男子嘆了口氣，連忙跟了上去。
“我勸兩位，還是不要出去得好。”一個幽幽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原本是極好聽的聲音，卻讓聽到的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黃大人驚恐地四下張望，卻沒有看到人影。
“什么人？出來！”那高大男子卻看向門外，厲聲吼道。
黃大人這才反應過來，這聲音是從屋外傳進來的。
站在門口的青年臉面回身，手里的刀還沒拔出來，就感到脖子一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房間里的兩人這才看到，門外不知何時站了兩個人。
距離門口最近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正面無表情地看了門里的兩人一眼，緩緩收回了自己染血的劍。
站在他身后不遠處的是一個白衣妙齡少女，她纖細窈窕的身形裹在一件淡青色的斗篷里。
兜帽遮住了眉眼，但只看露出來半張臉，也能看出這姑娘的絕色姿容。
若是平常時候，兩人只怕要好好品評一番這美人兒的容貌姿色，然而此時他們卻絲毫也沒有這樣的心情。
黃大人看著門外的人，臉上的神色比看到鬼還難看。
他們在這客棧里謀事，外面自然不可能沒有布置。這兩人卻能悄無聲息地走到這里，他們安排在外面守衛的人……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黃大人厲聲問道。
凌攬月抬手將頭上的兜帽拉下，露出了整張完美的面容。
她目光掃過眼前的兩人，緩緩道：“建興府知府黃初，青州鎮守軍麾下總兵張傕。”
張傕盯著凌攬月，眼中殺意畢露，“你到底是誰？”
凌攬月嘆氣道：“兩位食朝廷俸祿，卻和土匪沆瀣一氣自毀前途，實在是可惜了。”
張傕冷笑一聲。
凌攬月不為所動，只是平靜地道：“兩位現在束手就擒，或許還能保住家人。”
張傕冷聲道：“自己性命尚且顧不上，更何況是家人！”說話間他已經湊出了腰間的刀指向凌攬月，“來人！”
見他拔刀，蕭戎衣臉上殺意一閃而過，抬手就要揮劍卻被凌攬月按住了手臂。
“張傕，我們既然走到了這里，你覺得現在叫人有用么？”凌攬月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張傕咬牙道。
凌攬月幽幽道：“我姓凌。”
凌這個姓不算罕見，但整個大靖最出名的凌姓卻只有一個。
凌闖。
“你是龍朔軍的人！你是……”
“凌攬月。”凌攬月微笑道。
當官的人哪怕是地方官，能走到這個地步少有消息不靈通的。無論是黃初還是張傕，顯然都是知道凌攬月這個名字的。
曾經的顧家大小姐，凌大將軍唯一的外甥女，未來的大靖皇后。
黃大人只覺得雙腿一軟，忍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他顫巍巍地膝行向前，“下、下官知錯，求凌大小姐饒恕！”
看著眼前神色從容自若的少女，黃大人想到的是龍朔軍的幾十萬兵馬，是整個大靖朝廷，以及洛都那殺伐決斷的皇帝陛下。
他實在無法想象，只憑著自己和張傕，哪怕再加上五龍寨那些人，要怎么求生？
他并不是孤家寡人，他背后還有偌大的家族甚至是整個宗族。
“下官知罪，下官不該貪圖錢財，一步錯步步錯。”黃大人顫聲道：“下官愿意認罪，求陛下能寬恕下官的家人！”
站在一邊的張傕看著黃大人跪在地上哀求的模樣，臉上的神色一瞬間變得猙獰起來。
他突然出手，先是將手中的刀擲向了蕭戎衣，同時一腳將黃大人踢向了凌攬月。
黃大人是個讀書人，被他一腳踢飛出去，直直撞向了凌攬月。
張傕也不戀戰，轉身便朝著一邊的窗戶撲去。
窗外便是滾滾江水，他常年在江邊生活水性極佳，倒也不怕被水淹死。
窗戶被撞破，張傕直覺從窗口跳了出去。
凌攬月避開朝自己砸來的黃大人，拉住想要去追的蕭戎衣。
“攬月姐姐？”蕭戎衣不解地看向凌攬月。
凌攬月朝他笑了笑，輕聲道：“別擔心，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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