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掌柜終于失神地跌坐在了地上，抬頭望著凌攬月的目光充滿了懊悔和恐懼，還有一絲絲的怨恨。
她家這些年在亳州已經結交了相當多的人脈，夫家也算得上是當地有名有姓的大家族了。
與她們有關系的不僅是那些富商，更有不少亳州官場上的人。
凌攬月如此處置，不僅是將她多年的積累一掃而空，更重要的是那些跟她有關系的官員肯定也逃不過朝廷的審判。
這些官員自己出事了，他們的姻親故友師生卻未必。
這些人不敢找芳華堂和凌攬月的麻煩，卻必然會將怒火發泄到她們身上。
本就失去了一切的她，還有一大家子以后要如何立足？
“大小姐！屬下真的知道錯了，求大小姐饒恕！”金掌柜哀求道：“屬下一定盡快將所有產業都還回來，求大小姐、求大小姐網開一面！”
凌攬月沒有再說話，只是揮揮手示意將金掌柜帶下去。
很快就有兩個侍衛進來，一左一右拉起金掌柜走了出去。
金掌柜一路被拉到了門外，她哀求的聲音卻依然隱隱約約地傳來。
大堂里一片寂靜。
凌攬月抿了口茶，平靜地道：“耽誤各位時間了，繼續吧。”
下一個管事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連忙應了聲是。悄悄抹了一把額邊的汗珠，有些結結巴巴地匯報起自己的情況來。
有了金掌柜做榜樣，后面的人倒是都老實了許多。
馮若愚也沒有再開口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邊聽著。
凌攬月饒有興致地發現，這些管事們似乎對馮若愚頗為忌憚，幾乎每個人匯報完自己的情況，都會不由自主地偷瞄馮若愚一眼。
十多個人匯報完各自的情況，兩個時辰就已經過去了。
凌攬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輕聲道：“天色不早了，各位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兒咱們明天再談。”
眾人都松了口氣，齊聲稱是。
只聽凌攬月又道：“這幾日朔云城不太安寧，但諸位難得來朔云城一趟，若是想進城去逛逛也成，只是千萬注意些安全。守城的將士對外地來的生面孔難免看得嚴些，還有城里也不知道有沒有什么亂七八糟的人，也都要小心些。”
“多謝大小姐提點，我等明白。”
“諸位早些歇息吧，明日辰時再談其他事情。”
“是。”
眾人起身告退，凌攬月只留在了靈樞，龔婆婆和那位姓林的女掌柜。
等大廳里只剩下幾人了，凌攬月原本整個人也顯出了幾分慵懶之意。
“龔婆婆，林姨，這幾年多虧兩位了，這次也辛苦兩位千里迢迢來這一趟。”
龔婆婆對她的變化并不意外，笑吟吟地道：“大小姐言重了，好幾年沒見到大小姐，老婆子還怕有生之年見不著了呢。”
“婆婆這話說的，您還年輕著呢。”凌攬月笑道：“我才剛接手芳華堂，正盼著婆婆幫我。”
龔婆婆笑道：“大小姐做得很好。”
林掌柜也笑道：“龔管事說的是，大小姐做得很好，方才連我些險些被大小姐嚇了一跳。”
“讓兩位見笑了。”
龔婆婆今年五十有六，原本是外祖母年輕時候闖蕩江湖救下來的小姑娘。后來為了報恩便一直跟著外祖母，給外祖母當過貼身侍女，陪著外祖母建立芳華堂，后來年紀漸長又成了芳華堂的管事，跟著外祖母足足有四十多年。
林掌柜名喚林三娘，如今三十七八歲，進入芳華堂也有快二十年了。
林三娘本是書香門第的姑娘，成婚不到三個月就死了丈夫。婆家認定她克夫，逼她殉葬，她逃出了婆家被芳華堂收留。
只因為她逃亡過程中受了不少罪，原本一個嬌滴滴的文雅姑娘非要跟著外祖母身邊的人習武，如今若是不知道底細都要以為她出身江湖了。
這兩人對外祖母素來忠心耿耿，前世凌家落難，便是龔婆婆和林三娘連同在洛都的靈樞，帶著芳華堂眾人竭盡全力想要營救他們。
雖然最后舅舅和她都死了，但她們還是救了不少人也給她傳過不少消息。
就連她最后用來算計蕭紹等人的入骨相思的藥材，都是她們設法送入牢中的。
凌攬月對兩人也不陌生，外祖母還在的時候，兩人每年都會來往朔云城。
即便這幾年外祖母不在了，她們也時常會派人送些禮物過來。
龔婆婆滿臉欣慰地望著凌攬月道：“大小姐長大了，老夫人和老將軍想必也能放心了。”
凌攬月微笑道：“前幾年讓婆婆擔心了。”
龔婆婆擺手道：“大小姐當時年紀小，這些擔子本就不該壓在你身上。莫說大小姐，便是老夫人十五六歲的時候，也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呢。是我們無能，撐不起這個擔子，才讓芳華堂沒落至此。”
芳華堂的規模太大，老夫人在的時候誰也不會說什么，但老夫人不在了大將軍又沒工夫管事，其他的管事誰也壓不住誰，時間久了自然免不了出事。
如今這樣……也還不算太糟糕，畢竟也才過去沒多少年。
若是再過個十年八年，會怎么樣就不好說了。
“龔管事說得對，從前的事就不提了，倒是大小姐將來有何打算？”
凌攬月道：“當年外祖母建立芳華堂，本意是幫助那些需要救助的女子，其次才是賺錢。只是我看了看，這幾年除了少數幾個地方還運轉正常，其他的早就已經走偏了路。便是像亳州那樣成為空殼子的也有兩三個，這些自然要重新再立起來的。”
“大小姐有心自然是極好的。”龔婆婆笑道：“有什么屬下幫得上忙的，大小姐盡管吩咐便是。”
林三娘也點頭道：“我如今手里的事情平穩，大小姐若是信得過我，我愿意調去別的地方，保證一年之內讓原本的一切都重新運轉起來。”
凌攬月笑道：“林姨這些年辛辛苦苦打理產業，我以上來就將你調到百廢待興的地方去，旁人還不罵我過河拆橋？”
林三娘搖頭道：“都是為芳華堂效力，去哪里有什么區別？大小姐若是覺得過不去，多給一些獎勵便是了。”
凌攬月自然知道，林三娘并不在乎那些所謂獎勵。
林三娘并未再嫁，也沒有兒女家人，凌家也未曾虧待她，這些年早就攢下了不菲的身家。
凌攬月看看兩人笑道：“我確實想要兩位離開現在的地方，不過卻不是調到別處去，我希望龔婆婆和林姨能幫我，將芳華堂徹底管起來。”
龔婆婆和林三娘對視了一眼，“大小姐的意思是……”
凌攬月道：“兩位想必也知道，我如今、以后事情都不少，雖然我有意打理好芳華堂，卻還是擔心自己分身乏術，反倒是耽誤了芳華堂的發展。若是有兩位來為我打理芳華堂的大小事情，我自然更能輕松一些。”
龔婆婆莞爾笑道：“倒是忘了，大小姐以后的事情確實少不了。大小姐既然放心我們，不嫌我這婆子老邁無用，我自然愿意為大小姐效力的。”
“多謝龔婆婆。”凌攬月歡喜道，又側首看向林三娘，林三娘爽朗地笑道：“能讓大小姐看重，是三娘的榮幸。”
“如此，以后就辛苦兩位了。”凌攬月愉快地笑道。
“若愚，將我們這些天整理的計劃拿出來與兩位參詳，也好看看到底合不合適。”凌攬月側首對馮若愚道。
馮若愚點點頭，起身出門去取東西了。
龔婆婆這才問道：“大小姐，這兩位公子是……”
凌攬月道：“這是樊公子，原本是舅舅軍中的人，如今跟著我領千人親衛。”
龔婆婆和林三娘連忙見禮。
如果是在軍中，領一千人已經算是個都尉了，只是既然凌攬月私人的親兵護衛，自然就沒有正式的官職，卻也不可失禮。
只是她們不知道，樊洛才剛從軍不久，想要真的升到這個位置，至少還要在戰場上滾上兩年，立下不少戰功才行。
這還是因為樊洛的身份原因，起點本就比普通人高一些。
若是最普通的兵卒，想要晉升更是要拿命來拼的。
樊洛連忙回禮。
凌攬月又介紹了馮若愚的身份，兩人更是驚訝不已。
雖然馮詡如今已經致仕了，但前左相公子這個身份還是很能唬人的。
馮若愚很快就回來了，將幾本冊子送到兩人跟前。
兩人立刻拋開了腦海中的各種雜念，接過冊子認真翻看起來。
與龔林兩位談完了事情，凌攬月一行人回到城里的天色已經黑了。
才剛踏入凌府，凌朝就來稟告說洛都有信送到。
凌攬月聞言臉上不由泛起歡喜的笑意，示意馮若愚等人自便，就三步并做兩步地朝著自己的院子跑去。
回到院子里，紅綾等人早就準備好了洗漱的熱水。凌攬月去顧不得這些，匆匆叫人將蕭九重的信給自己。
拿著信靠在床頭就著燭火認真地看了起來。
翠翹和綠萼看著自家小姐唇邊止不住的笑意，早就已經習慣了。
自從回到朔云城，最多不過三四天總要有這么一次。
大小姐每次看到陛下的信，總是止不住的愉悅。
這種感覺與從前在洛都收到大將軍的信也是截然不同的，這大約就是有情人之間的甜蜜吧？
綠萼拉了拉翠翹，兩人掩唇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凌攬月坐在床邊，一邊慢慢看著信里的一字一句，手指不自覺的輕輕卷起了信箋的邊沿。
好些日子不見，也不知道他怎么樣了。
心中一時跳得飛快，還有幾分淡淡的酸楚。
原本是下定了決心不能為情愛所困，要以舅舅和邊城的戰事為先。這些天她也一直忙碌著，讓自己少一點功夫瞎想，但每每看到他的信心中又很是牽念，恨不得馬上就能見到本人。
凌攬月，你是堅強的凌家大小姐，絕對不能沉迷于兒女情長啊。
更何況…如今一切都很好。
只要干掉坦言的北晉人，就可以回洛都了啊。
這一刻，凌攬月無比討厭痛恨起北晉人來。
同一時間，遠在洛都的蕭九重還在欽安殿里批著折子。
大殿里靜悄悄的，只有蕭九重一人顯得十分空曠。
蕭九重落在奏折上的筆突然頓了一下，等他回神的時候已經落下了一個墨點。
蕭九重有些無奈地扶額，抬手接著上面繼續批閱。
“陛下，時候不早了，該休息了。”黃公公從外面進來，恭敬地提醒道。
蕭九重將批好的折子放到一邊，問道：“往朔云城的信可送出去了？”
黃公公笑道：“老奴哪里敢忘？每次都是陛下寫好了便派人送出去了啊。”
蕭九重點點頭，輕嘆了口氣道：“阿月去了朔云城好些日子，也不知道如何了。”
黃公公道：“凌小姐每隔幾日便給寫信，信中不也說樣樣都好么？再說還有安樂侯在……”他懷疑陛下將安樂侯派過去，就是為了看著凌小姐，免得她報喜不報憂。
蕭九重道：“安樂侯說阿月整日忙個不停。”
“……”您二位誰也不閑啊。
蕭九重輕哼了一聲，淡淡道：“戶部那邊，明日該再催一催了。”
黃公公不敢接話，這事關朝廷的大事不是他一個奴才能夠插嘴的，陛下也并不是說給他聽的。
黃公公雖然看不太明白，但他知道陛下似乎想要在短時間內做好許多事情。
之前三年也不疾不徐，如今雍王被鏟除了一些向好，也不知陛下為何如此著急。
見蕭九重站起身來，黃公公也松了口氣，陛下今天總算要按時休息了。
只是還不等他反應，門外便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片刻后，一個黑衣男子出現在了門外。
“啟稟陛下，西榮急報！”
蕭九重臉上神色一凝，重新坐了回去。
“拿過來。”
“是。”黃公公飛快地走下殿去，接過了黑衣男子手中的折子送到蕭九重跟前。
蕭九重打開一看，臉上的神色微微變了變，好一會兒方才冷笑了一聲道：“蘇蘊樓，陸霆……”
“朕還以為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謀劃，原來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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