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一處狹小偏僻的巷子最深處有一個小院，院子里的住戶是最近才剛剛搬來的。
小小的院子卻滿滿當當塞了不少人。
顧憐星正沉默地坐在院子里洗衣服。
夏天洗衣服雖然不凍手，但顧憐星卻出了一身汗。
她是幾天前來到這里的。
凌攬月給了她兩個選擇，一是跟蕭紹一起被關進宗人府里，終生不能再踏出一步，即便蕭紹死了她也出不去。
二便是離開蕭紹自尋出路。
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
只要一想到要跟蕭紹關在一起，哪怕只是十天半個月，她都不能忍受，更何況可能是一輩子？
但直到出了宮她才發現，她什么都沒有了。
顧家被抄家，顧文華和紀氏被流放。她本是敬安侯世子的側室，但她早就跟趙璋決裂，更何況趙璋自己都自身難保。
至于蕭紹……蕭紹也早已經一敗涂地，成了個不知哪天就死的罪人。
她沒有家，沒有錢，甚至連下一頓飯在哪里吃都不知道。
曾經認識的人們更是視她為瘟神一般，哪怕是曾經垂涎覬覦過她美色的紈绔公子，也對她避之唯恐不及。
沒有一個人愿意對她伸出援手。
最后顧憐星還是只能來到顧家人落腳的地方。
她跪在地上哭求祖母和三叔三嬸，祖母躺在床上還掙扎著要打她罵她，讓人將她趕出去。
最后卻是三叔三嬸改變了主意，勸祖母留下了她。
顧憐星知道，他們留下只怕只怕是有所圖謀。
但她無處可去，如果不想流落街頭，淪落到與乞丐流民為伍，她只能暫時寄人籬下。
“還沒洗完呢？”有些尖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顧憐星頭也沒回繼續著手里的事情。
是顧惜云。
顧惜云也變了很多。
原本顧惜云只是個有點嬌縱和小心機的姑娘，但如今看起來卻顯得有些刻薄和陰沉。
特別是她每每看向自己的眼神，總是讓顧憐星莫名感到心中發冷。
“這點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顧惜云居高臨下地道：“你以為自己還是顧家二小姐？還是敬安侯世子側妃，或者衛王的寵妾？”
“顧憐星，你真是個掃把星。”顧惜云恨恨地道。
如果是幾個月前，借給顧惜云十個膽子她也不敢跟顧憐星這么說話。
但如今物是人非，人在屋檐下的那個人變成了顧憐星。
顧惜云恨顧憐星。
她總覺得一切都是因為紀氏和顧憐星母女倆的錯，如果因為她們，顧家肯定還在，凌家還是顧家的姻親，她依然是顧家的三小姐。
哪里像現在，一家子擠在這巴掌大的地方，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
如今家里成了這樣，爹娘還要供弟弟讀書，哪里還有銀子給她滿胭脂水粉金銀首飾？
走出去，她和附近的尋常姑娘沒有任何區別。
這樣的顧家，自然也給她找不到什么合適的人家。
想到前兩天上門來提親的巷口的王大娘家，王家的兒子不過是個走街串巷的小販，這竟然已經是她能找到的條件最好的人家了。
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都嫌棄他們是罪人家眷，生怕朝廷和貴人們降罪，哪里愿意娶她？
這一切，都是顧憐星的錯！
想到此顧惜云心中一陣煩躁，忍不住抬腳踢翻了跟前的盆。
水流了一地。
顧憐星忍耐著抬起頭來道：“你做什么？”
顧惜云眼睛一轉，冷笑道：“少在這里假裝勤快，還以為沒人知道你是什么貨色嗎？你知道我爹娘為什么要留下你么？”
顧憐星蹙眉不語，只聽顧惜云道：“你雖然不守婦道已經嫁過兩次人了，倒是還有幾分姿色。爹娘打算為你找個人家，將你嫁出去。”
“我不想再嫁。”顧憐星道。
顧惜云翻了個白眼道：“由得你做主么？難不成你還想賴在家里吃白食？有本事你就別回來啊，說不定哪天就淪落到煙花巷子里去，或者被城外破廟里的乞丐搶去當乞丐婆了，倒也正合了你的身份。”
若是從前這些話顧惜云是絕說不出來的，如今卻是毫無顧忌張口便來。
顧憐星咬牙低頭不語。
見她如此，顧憐星得意地請哼一聲，扭頭走了，“二姐姐，你放心。我一定讓我娘認真地給你選個好人家。”
從前她的婚事還要看紀氏的臉色，生怕惹她不快讓自己的婚事不順。
如今顧憐星的婚事卻捏在了她爹娘手里，可見風水輪流轉是真的啊。
顧憐星望著顧惜云離去的背影，原本忙碌著的雙手也漸漸停了下來。
她低頭望著自己被水泡得有些泛白的手，眼淚不由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這個地步了？
看著眼前簡陋狹小的院子里，還有門里面傳來顧老太太罵罵咧咧的聲音，顧憐星一時茫然。
或許她根本不該回來，但不回來，她又能去哪兒？
她只是個尋常的閨中女子，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出城踏青。
她會琴棋書畫，但這些并不能讓她靠自己獨自生存。
她也會刺繡，可以用來換錢，但在這里只怕也只能淪為三叔三嬸賺錢的工具。
雖然才回來幾天，顧憐星卻已經敏銳地察覺了這一家子之間怪異的氣氛。
三叔三嬸一門心思盯著祖母的錢，但不知為何又十分忌憚，不敢對祖母用強。
祖母整日罵罵咧咧，但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也就只能過過嘴癮了。
顧青云每天早出晚歸，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至于三房的其他人，就更沒什么好說了。
本就不大的院子里，整天吵吵嚷嚷，這會兒的安靜才是難得。
顧憐星正思索著，院門被人嘎吱一聲從外面推開。
看到顧三夫人李氏帶著一個穿著桃紅衣裳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顧憐星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看到顧憐星，李氏卻是笑逐顏開。
“憐星快來，這是西街的曹嬸兒，是特意來看你的。”
李氏說話間，那中年婦人已經走上前來，圍著顧憐星上下打量起來。
一邊打量還一邊嘖嘖稱贊道：“果真是個美人兒。”
李氏笑道：“我豈會騙你？曹姐姐，我侄女兒剛回來無依無靠的，還要辛苦你給她找個好人家，也算是有個依靠了。”
中年婦人狀似為難，道：“你這侄女固然是個美人兒，但畢竟也不是個黃花大閨女，這好人家……”
“這不是要辛苦曹姐姐么？”李氏笑道：“咱們也知道自家的情況，倒也不強求有多好。只要……”
站在一邊被人當貨品一般圍觀的顧憐星終于忍不住叫道：“三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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