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庶子無敵 > 200【圣意與草紙】
  一國宰輔問出這樣的話,對于絕大多數官員來說都是極大的壓迫力。

  裴越亦不例外,畢竟他還沒有修煉到百毒不侵的境界,尤其是能否說服洛庭事關他最關鍵的布局。

  冷靜地思考片刻后,他誠懇地問道:“執政是想說,既然我手里有被人陷害的證據,卻不將這些證據交給朝廷,反而任由事情發酵,似乎藏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洛庭有些滿意他的坦誠,畢竟跟聰明人說話是件輕松的事。

  早在去年夏天,他便開始關注裴越這個年輕人,原因是谷梁曾經在酒后對他說過,將來裴越必然會成為大梁軍方不可或缺的大將。他與谷梁的交情幾乎無人知道,說起來那還是二十多年前,他尚未出仕于家中苦讀,谷梁還沒有青云直上只是領了一個參將虛銜。兩人相識以后,經常會在一起飲酒暢談,所以他很相信谷梁的眼光。

  裴越之前,谷梁從未對一個年輕人給出那么高的評價,洛庭自然上了心,幾番觀察下來之后,他覺得此子的確擁有超出年齡的成熟。去年十月底的朝會開始前,他在宮前廣場上對裴越拋出橄欖枝,原因便在于此。

  望著裴越年輕但沉穩的神態,洛庭平和地說道:“你既然敢來找我,心中應該沒有太多的雜念。但我仍舊不太明白,你這般故意示弱,到底想讓這件事激烈到何種程度?”

  裴越老實地答道:“懷璧其罪的道理我自然也懂,一個年紀輕輕沒有軍職的子爵握著蜂窩煤這個聚寶盤,旁人不覬覦才是怪事。大人,就算我將那些證據拿出來,解決眼前的麻煩,難道他們就會死心嗎?不,他們只會變本加厲,除非我將生財之道交出去,又或者他們根本不敢對我起心思。”

  洛庭眼神猛然銳利。

  裴越這番話可謂膽大之極,隱隱透露出來的心志絕非普通年輕人能夠擁有。

  畢竟這世間真正能夠做到他所說后面一點的人,只要完全掌握權柄的君王。

  否則就連王平章這樣的人都會動輒被彈劾,或者被同袍使絆子,焉能做到順心如意?旁的不說,當初監察御史柳真彈劾王平章,背后真的沒人暗示或者影響?成安候路敏當時表面上替王平章開脫,實則是要將其拖進泥潭里,能夠看出來的人并不少。

  開平帝知道、莫蒿禮知道、洛庭知道甚至連王平章自己也知道,但是路敏并不在意,他知道這些人都能看出來,又如何呢?王平章是擋在他前面的那個人,使絆子才會讓開平帝放心,如果西府兩位軍機關系緊密宛如一體,開平帝還能睡得安穩?

  但此刻這個年輕人透露出來的深意,讓洛庭稍稍有些警惕。

  裴越明白自己的話略微有些過界,所以繼續說道:“大人,我只想解決這個麻煩,至少在我從軍之后,不會時刻擔心京中隨時有人想謀奪我的產業。”

  洛庭并未就這個話題接下去,話鋒一轉問道:“你可知道眼前最大的麻煩是什么?”

  裴越點頭道:“我知道,是圣意。”

  洛庭淡淡道:“圣意為何?”

  裴越面不改色地說道:“蜂窩煤的利益太大,陛下不愿繼續由我控制。”

  洛庭忽地輕聲一笑,饒有興致地望著裴越道:“既然你知道,為何還要堅持?此事要解決十分簡單,你將祥云商號的股子拿出一部分,隨便尋個由頭獻給陛下,沒有人敢繼續對你使絆子,即便是七寶閣的幕后主人。”

  裴越正色道:“大人,這個問題我認真考慮過,但我沒想過將股子獻給陛下,而是有另外一種辦法。”

  “說來聽聽。”

  “大梁疆域遼闊,百姓億萬,何止京都一地?我想將蜂窩煤的方子獻給朝廷,然后用我的管理方式幫助朝廷將此物鋪開到整個大梁境內。如此一來,朝廷能得到穩定又龐大的國庫收入,陛下的名聲在民間更加響亮。”<spanstyle>谷</spanstyle>

  洛庭微微動容。

  面前這個年輕人不過才十五歲,但是此等氣魄實在罕見。

  回味著裴越說的話,洛庭不動聲色地問道:“言下之意,京都的生意你不愿放手?”

  裴越點了點頭。

  洛庭心中百感交集,試探到了此時,他已經大概明白裴越的想法。很顯然這個年輕的子爵想要保住祥云商號的獨立性,不讓朝廷的人插手,作為代價他愿意舍棄其他地方的份額,將這筆極其龐大的收入拱手先給皇帝。

  良久之后,他頗為感慨地說道:“其實只要你老老實實地將這個法子告訴陛下,他應該不會為難你。”

  裴越搖搖頭道:“大人,我不敢去賭這個應該。因為您去年的仗義執言,陛下不會再明面上直接將我在京都的產業收上去,但如果我自己提出的話,他肯定不會在意我的法子里面是否包括京都。畢竟大梁境內,京都才是第一等繁華之地。”

  洛庭微微皺眉道:“你是武勛,將來又要從軍,前途得在戰場上掙出來,為何執迷于這家商號?如果你將蜂窩煤的生意全部獻給陛下,你可知道這是多大的功勞?便是封你一個三等侯爵也有可能。陛下從來不是小氣的人,就算他會有所顧忌,我也不會坐視你竹籃打水一場空。”

  書房內忽然安靜下來。

  “我自然相信大人的品格。”

  面對國朝宰輔,裴越依然能夠守住心中的清明,緩緩說道:“大人,我本是定國庶子,卻因為裴戎此人性情惡劣,生生忍受十三年備受凌虐的日子。出府之后,蜂窩煤是我傾注無數心血做起來的產業,不論是從哪個角度來想,我都不愿將它全盤舍棄。用一句俗氣的話來說,我那些年苦怕了,不想再回到那種無力自保的境地中。”

  他微微停頓,迎著洛庭審視的目光,自嘲道:“請大人恕我不敬之罪,這世間絕大多數人都像草紙,出恭的時候需要,完事之后便會丟掉。我不想做一張草紙,所以我想保住自己的產業。”

  洛庭定定地看著他,忽然發出一陣快意的笑聲。

  笑聲停下后,他忽然問道:“你我之前僅有一面之緣,沒有任何交情可言,今夜你在我面前如此坦誠,就不怕我反手將你賣了,讓你變回那個一無所有的可憐人?”

  這便是他心中第二個疑惑。

  雖然自認這些年為官的操守沒有丟過,但裴越終究只有十五歲,在自己面前毫無保留,究竟是出于莫名其妙的信任,還是少年人的單純?

  看過裴越之前的所作所為,洛庭不相信是后者。

  裴越微微一笑道:“因為我知道大人是君子,君子之交貴乎誠,所以從未想過在大人面前隱瞞什么。”

  洛庭聞言哂笑道:“這話是谷梁告訴你的吧?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人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二十幾年,見識過無數爾虞我詐勾心斗角,還能保持那份初心?君子在朝堂上可是稀罕物,甚至滿朝諸公沒有一個真正的君子。”

  他的目光愈發凝重起來,沉聲道:“我不是君子。”

  當他說出這句話后,裴越感覺到書房內的溫度仿佛下降許多,明明才九月末,卻已經有了冬天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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