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到這茬，便覺得心底一陣生疼。
自己若是不管不顧依舊朝燕王下手，豈不是就坐實了王家那個蠢貨的言論，證明他早對這些手足兄弟心生鏟除之意？
屆時，世人會怎么看自己？朝臣會怎么看自己？
這不行！這絕對不行！他要做這大齊難得一見的千古一帝，首先，便不能背上殘害手足的名聲！
那幾位王爺，就算要除，也只能是他們先犯了錯，自己才不得不忍痛處置......總之，絕不能是自己先動手。
可這會兒，王家那個蠢貨，把這事兒扯到了明面上，他那番話，早從那些花樓妓女口中傳遍了整個上京！自己若是想保全名聲，至少今年內，都不能對燕王府出手了！
皇帝咬了咬牙，他從年前便開始布局，原想著今年內能奪了燕王手上最后一支幽州鐵騎，之后，便能高枕無憂了。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被王家這個蠢貨一鬧，再加上陳集這小子一攪和，他這出棋局，便算是徹底壞了。
前期所有的布置成了廢棋不說，他還得放任燕王多逍遙一陣，光是想想，皇帝便忍不住怒意橫生，這會兒若是王七爺在他跟前，皇帝早叫人把他拖下去剁成肉泥了！
“圣上！”王首輔眼見著皇帝面色不對，趕忙擺出一臉沉痛，也跟著撩袍子跪下，結結實實對著皇帝磕了兩個頭，
“此事，都是老臣那族親孫侄兒不懂事，他喝多了，所說之言，都當不得真啊！圣上，老臣已經狠狠懲罰過他了，孩子還小，還請圣上，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從昨兒王荊回府把事情始末說給自己聽了以后，王首輔心里頭便早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這位燕王世子慣會偷奸耍滑，在圣上跟前裝委屈上眼藥不在少數，上回，賈固安便在他手上吃了大虧。
圣上吃軟不吃硬，又一心要做個完人，這點，王首輔一向清楚。
陳集上回能叫賈固安吃虧，便是利用了這兩點。不過，他可不是賈固安。
混跡朝堂多年，王首輔早不在乎什么臉面，那東西，是對旁人擺的，可在圣上跟前，他不能再拿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都說君臣君臣，臣在君面前，又有什么臉面尊嚴可言？
他只要把圣上哄高興了，剩下的事兒，又哪里能算事兒？
王首輔對這些，一向都拎得清，因此這下跪痛哭的事兒，他做起來也毫不費力。
轉瞬間王首輔便是一副老淚縱橫的模樣，跪在皇帝跟前，又是拍胸又是捶地，“臣，愧對圣上信任，竟放任族中晚輩混賬至此，得罪了世子殿下......臣有罪，臣自請受罰！”
陳集抹著眼淚，側眼覷了下王錫，這個老狐貍腦子轉的倒是快，他把王七爺的過錯往輕了說，只講王七爺得罪了陳集，卻半點兒不提王七爺的言論，這份避重就輕的本事，真是厲害。
皇帝聞言面色稍霽，嗯，王錫是他千挑萬選出來的首輔人選，他對王錫，一向信任有加，王錫對他，也一向忠心耿耿。
王錫明里暗里替他辦了不少差事，這件事，說到底也不能怪到王錫頭上，那人只不過是王家一個族親罷了，王錫手頭事多，哪里能管得了這許多？
皇帝嘆了口氣，強壓著怒氣，招手讓一側的小內侍把王錫攙起來，“你坐下，一把年紀的人了，仔細傷神傷身。”
“臣有愧，臣不該啊！”王錫坐在小內侍搬來的凳子上，依舊捶胸頓足，滿臉愧疚，就連皇帝見了，都不忍再說什么怪罪的話。
這是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臣子，自己怎么好為難他？
皇帝又是一聲長嘆，這事兒既然怪不了王錫，便只能怪王家那個蠢貨，還有，挑起事端的陳集了！
皇帝肅著臉，抬手指著地上跪著不肯起身的陳集，一字一句訓斥道，“明敕！朕念在你年輕，不曾說過你一句重話，可你瞧瞧，你進上京這半年里，前前后后，惹出多少事端來了?
王家那小子不過是個旁支出身，他隨口而言，你既然聽到了，便該息事寧人，怎么反倒是把事情鬧大了？你這樣，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陳集嗷一嗓子嚎起來，“圣上，照理，我該叫您一聲伯父的！這都有一個父字，說起來，您不久和我父王是一樣的。”
“哎呦我的世子殿下......”邊兒上的太監總管馮駢一聲驚呼，這話哪里能亂說？圣上就是圣上，拿圣上比燕王，這是在做什么！
這話，可是大逆不道！
“馮總管，您別吱聲，”陳集抽了抽鼻子，滿眼仰慕地看向皇帝，仿佛看不出皇帝那張臉上的惱意，
“我這人，旁的優點沒有，就一個，孝順！這是沒的說的！我把您當我父王一樣孝順，所以我聽不得旁人說您一句不是！那簡直是說在父身，痛在兒心！”
皇帝聽得氣笑了，這小子一張嘴，真是連母豬也能被說上樹。什么爹啊兒啊的，誰跟他是父子了！他倒是挺敢說，也不知他這是真傻，還是假傻......要是真的，那還好說，可若是假的......
嗯，他瞧著小子一副賴皮樣，大約，也不是裝的。
陳集這孩子，也不知是像誰，沒見他學像燕王半點兒沉穩，這闖禍惹事兒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嗯，不過，這對皇帝來說，可是天大的好事兒。
這些年，他往燕王府送了不少姬妾，但燕王膝下的男丁，卻只有陳集一個！陳集要是廢了，燕王一脈，也就廢了。
這是好事兒！
皇帝一想起自己那用兵如神、被百姓奉為戰神的弟弟即將后繼無人，心底那點兒樂呵勁兒差點從嘴角漏出來，連帶著，也沖淡了他對陳集的不滿。
“你說話就說話，哭什么！沒得像是朕叫人罰了你一樣！快起來，哭哭啼啼成何體統！”皇帝抬手一指，叫兩個內侍拉著陳集到一邊兒落座，又命人打了水過來伺候他洗漱。
邊兒上剛坐下的王錫見狀，心底不由一沉，陳集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居然能叫圣上態度迅速轉變！可見，他對圣上的心思把握得有多牢靠！同時，他這份撒潑的本事，也是旁人不能比擬的。
燕王，可真是生了個好兒子！這般兼具心機深沉與不要臉的小郎君，王錫算是頭一回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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