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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圣上的皇子里,唯一有能力同太子作對的,就是李策了。

  這兩年來,他從寂寂無名到聲名顯赫,從遠離朝堂到監國輔政,雖然眼下是李璟監國,但裴蕊知道,李璟的身后是李策。

  而李璟,同樣是圣上嫡子,同樣可托付江山。

  有李策幫忙,太子前途堪憂。

  這兩年來,可能唯一沒有變的,是李策的身體依舊不好吧。

  最好他死了,一了百了。

  宮婢跪地施禮,裴蕊煩躁地示意她免禮,再次問道:“怎么樣?”

  “奴婢守在大理寺門口,”婢女道,“別的太醫都不肯說,幸好后來張奉御出來了。他說已經建議把楚王挪回王府,并且和禮部商量,該把棺槨預備上了,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裴蕊忍下心中的歡喜,慢慢坐回春凳,松了口氣。

  “的確該備上了,”她道,“楚王身份高貴,可以以梓木為棺。棺身的制作倒不耗時,但雕花和刷漆,費力得很。往年有過刷百道漆的先例,但如今趕時間,三十六道也便罷了。”

  婢女垂頭聽著,不敢應聲。

  楚王早喪,是不吉利的事。怎么太子妃已經開始盤算給棺材刷漆了?

  趙王李璟往日話很多,今日一語不發坐在床頭板凳上。

  因為身體前傾扶著床,重量落在腿上,沒過多久,他的腳便麻了。沉甸甸如同灌鉛,失去知覺。

  李璟沒有起來活動,他緊盯著李策的臉,從他鼻孔細微的收縮判斷,他活著,他還活著!

  只是,為什么這人明明在呼吸,胸口卻沒有起伏呢?

  他也不打呼,這世上竟有人睡覺不打呼嚕的?

  李璟抬起放在李策胸口的手,張著嘴深吸一口氣,腮幫子鼓得像松鼠,含了一會兒才吐出來。

  “殿下?”聞訊趕來的賢妃娘娘遞來一杯熱茶,勸慰道,“殿下去旁邊歇著吧。”

  “不能歇!”李璟鄭重其事,“我得盯著小九的鼻子,什么時候他不吸氣了,我就度氣給他!”

  度氣?口對口嗎?

  不知道是不是昏睡中有所感應,李策的呼吸加快幾分,胸口也有了起伏。像是對人世還有眷戀,在拼命活著。

  賢妃搖著頭苦笑,淚如雨下。

  李璟這才注意到來的人是賢妃,連忙問:“娘娘來這里,父皇知道嗎?”

  “知道,”賢妃道,“圣上落淚不止,讓我來陪著策兒。”

  李璟擺手道:“我陪著就好,本王不上朝了!那些亂糟糟的朝事,誰愛干誰干!”他揚聲說話,似乎恨不得這句話被外面的人聽去,到皇帝那里告他一狀。

  賢妃揩拭淚水,拒絕道:“我是個失職的母親。別的孩子幼年生病,總有母親陪在身邊。煮一碗飯,說說話,抱著哄一哄,也算盡到了養育子女的責任。可我呢?策兒剛出生,就送他去皇陵。他掉進盜洞我不在身邊,他生病了我不在身邊,我是個不爭氣的,好不容易等他長大了些,我又得了瘋病,讓他抬不起頭,被人恥笑……”

  賢妃越說越難過,雖然釵環貴重妝容得體,卻已淚流滿面。

  李璟沒有勸慰賢妃,他跟著賢妃一起哭。

  “我也不是個好哥哥。”李璟抹淚道,“那一年,姑母想跟駙馬和離,鬧到宮里來。祖母一氣之下賜死了好些人,生辰宴也取消了。那是冬天,小九回來參加宴會,兄弟們捉弄他,讓他先進殿,又偷走了他的鞋子。他從空蕩蕩的宴會大廳回去,只穿一雙白色的襪子,踩著厚厚的積雪離開皇宮,出門就回了皇陵,一整年都沒有回京。”

  賢妃臉上更添難過,道:“他是發著熱回九嵕山的,養了半年才好。”

  李璟一邊擤鼻涕,一邊不忘了盯著李策,道:“我當時把自己的鞋扔給他了,他不肯穿。”

  賢妃神色感動,道:“策兒就是太倔強了。”

  “不是,”李璟道,“我扔歪了,掉湖里了,我也是光腳回去的。”

  賢妃一時不知該如何搭話,正準備夸贊李璟身強體壯沒有凍壞,聽到了李策的咳嗽聲。

  他咳嗽著,蘇醒過來。

  賢妃和李璟一起湊上去,李璟湊得更靠前,險些把賢妃擠到床圍上。

  “五哥,母妃……”李策低聲呼喚。

  “哥哥在呢!”李璟再往前湊,雙手撐著床圍,幾乎是俯身看著李策。賢妃只能稍稍后退,以免再被擠到。

  李璟喋喋不休道:“太好了!你能認出我,說明你的腦子沒有磕壞。大理寺的地板多硬啊,你后腦勺磕出了血,可把崔玉路嚇壞了。他反復問我,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他會不會被御史彈劾。我已經安慰過他了,御史是一定會彈劾的,別著急。”

  這算是什么安慰?

  李策笑了笑,道:“不怪他,是我自己……沒有,咳咳,站穩。”

  “哥想好了,”李璟道,“專門給你批幾個護衛,平時就負責扶你,別的什么都不用干!哥養著他們!”他說到這里,又想起自己沒有錢,尷尬一瞬道,“算了——讓朝廷養著!”

  “趙王快不要說笑了,”賢妃總算能看到兒子的臉,問道,“策兒,你現在感覺如何?”

  “御醫怎么說?”李策問。

  李璟和賢妃齊齊噤聲。

  御醫說,回天乏術,很可能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賢妃的心碎成一團,面上卻擠出一絲笑容,道:“說要養著,不能再勞心勞力、心憂驚悸。”

  但是賢妃也知道,最近李策忙的是安國公府的事。他們家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就連賢妃自己,都想去管管。

  “那便養著吧,”李策倒像是信了,虛弱地笑著道,“別告訴嬌嬌,沒來由讓她擔心。安國公府的事,就讓崔玉路……咳咳,去查。五哥……”

  “嗯。”李璟努力讓自己不要哭,悶聲道,“你說吧,你想要什么?”

  就算是金山銀山,也給弟弟搬來放家里。

  這次一定做事妥當,不能搬到半路,掉湖里去了。

  但是李策顯然對金銀沒有執念,他抬手握住李璟的手,鄭重道:“放心讓大理寺、刑部和御史臺去查,他們說怎樣……咳咳,就怎樣。不準包庇徇私,不準心慈手軟,更不準……”他強調道,“不準給別人留下違反大唐律法的污點。”

  他的五哥,要干干凈凈,承繼大統。

  李璟猶豫良久。

  “那不就吃虧了?”

  “干脆趁我監國,就判安國公府無罪,隨便找個人把運生鐵的罪頂了算了。就說是臨時找來的伙計,不懂事,拉錯了船。”

  “我要是敢批刑部緝拿葉柔的奏折,不說葉嬌,就是你嫂子,都能把我活剝了。她們倆認識。”

  李策的神色一瞬間嚴肅起來。

  像一個訓斥弟弟的兄長,他沉聲道:“你這么做,是不相信安國公府無辜嗎?”

  “我……”李璟語塞。

  “聽我的話,”李策正色道,“五哥你是在監國輔政,不是在過家家。要小心……咳咳,小心謹慎,遵章守法。”

  李璟嘆了口氣,握著李策的手,答應下來。

  “好了好了,你別生氣。”他勸道,“那你要答應我,好好活著,不然我……”

  他背過頭去,忍著淚水,又實在忍不住,干脆站起身,假裝自己生氣,哼了一聲,快速邁步走了。

  厚厚的布簾掀起放下,他的身影消失,殿內頓時安靜,賢妃向外面看去,仿佛聽到李璟在院子里放聲大哭的聲音。

  可能是因為她自己的心底,也在放聲大哭吧。

  青崖觀所在的小山不算高,葉夫人健步如飛,微微喘著氣,很快便到達道觀。

  四周的信徒有很多。

  求姻緣的,求長壽的,求子嗣的,還有人旁敲側擊,問自己該不該休了丈夫,去跟隔壁的美少年相好。

  葉夫人從這些人中穿行而過,一腳踹開了袇房的門。

  門開了,一個年輕道士驚駭地看向門口,手里的經書掉下來。

  “走錯了。”葉夫人轉身離開,去踹下一個門。

  “女施主女施主,”那年輕道士連忙出來攔,“請女施主止步,擅闖袇房,對神明不敬。”

  “我從不信神。”踹開最后一道門,葉夫人看到了她想找的人。

  “葉羲!”她大聲道,“你想不想活了?”

  小道士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是誰?

  怎么可以對仙長如此不敬?如果不是這位仙長,青崖觀的香火連一本經書都買不起。這是青崖觀的活神仙!保護活神仙!

  他舉步又要去攔,突見這女施主抽出一把刀來。

  刀光刺目,鋒利異常。

  罷了。

  小道士轉身就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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