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漾和傅景川在公司附近找了家茶餐廳坐下,要了個包廂。
餐廳是時漾找的,包廂也是時漾要的。
“很重要的事嗎?”
打量了眼私密性極好的餐廳,傅景川問,人已拉開椅子,順手幫時漾拉開了旁邊的椅子。
時漾輕輕點頭:“嗯。”
她拉開椅子坐下,拎過茶壺想要倒茶,傅景川已接過她手中的茶壺,給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而后拿過菜單,遞給她。
時漾只是象征性地點了兩道餐點,便將菜單遞還給了傅景川。
傅景川也隨便點了些東西便合上了菜單。
兩人都不是為了吃飯而來。
“說吧,什么事?”
把菜單放下時,傅景川已看向她,平靜開口。
時漾遲疑看了他一眼。
傅景川也正在看著她,黑眸深幽冷靜,這樣的眼神讓時漾莫名的心驚。
她微微垂下眼瞼,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才輕聲開口:“我第一次回來又返回蘇黎世的時候,當時我對于要不要接國風度假村的項目還有些猶豫不定,剛好我們老師,就是你認識的凌老也在那邊做學術訪問,他就約我吃了個飯,勸我別放棄國風度假村項目。”
時漾說著抬頭看向傅景川:“當時我們在學校附近餐廳吃的飯,有個男人從旁邊走過的時候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我就扭頭看了眼,發現他就是我們當時在蘇黎世輝辰酒店地下停車場遇到的矮胖男人,好像是叫吳奇浩吧?就那次停車場你要避免正面撞上的那兩個。”
傅景川似是有些意外她說的是這個事,看了她一眼,好一會兒,才輕點了個頭:“嗯。”
“他當時一起吃飯的男人也是我們停車場遇到的和他一起的瘦高男人。”時漾輕聲說著,看向他,“我聽到他喊那個男人上官總。吃飯的時候,那個被叫上官總的男人問吳奇浩那邊怎么樣了,吳奇浩說沒什么問題,人已經安排進公司了,人很靠譜,讓上官總放心。”
傅景川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
時漾繼續道:“當時吳奇浩說了一句話,說什么輝辰難進,人事穩定,人員流動小,每年幾乎沒什么對外招聘的名額。這次要不是輝辰搞了個子公司,需要招新人,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這個子公司說的應該就是輝辰少宇建筑事務所,那個時間公司成立的子公司也只有這個。所以我懷疑,我們這批同期進公司的人里,是不是有他們安插進來的人。”
“所以你才決定回來?”傅景川看著她,徐徐開口。
時漾微微抿唇,靜默了會兒。
“一半一半吧。”她輕聲開口。
“那怎么會拖到現在才說這個事?”傅景川問道,嗓音依然冷靜得像在審訊,似乎對他的公司被人安插了人這件事并不在意。
“那個人姓上官,剛好我們在輝辰遇到他和吳奇浩的時候,上官臨臨也住在輝辰酒店。”時漾遲疑了會兒,“我后來托人查了上官臨臨在學校時填的學籍信息,她的父親一欄填的是上官圣杰,我就網上搜了下這個名字,發現叫這個名字的男人和我們遇到的瘦高男人長得一模一樣。”
時漾聲音頓了頓,而后看向傅景川:“這個事畢竟涉及到了上官臨臨,上官臨臨又剛好……”
她嗓音停頓了一下:“是沈妤。我和她之間關系微妙,沒證據的情況下,我也不好多說什么,省得被誤會故意抹黑造謠她。”
“而且入職以來我特地要了團隊每個人的履歷資料,工作上也會留意大家的一舉一動,但目前大家看著都挺正常,都是正常上班下班和工作而已。”時漾輕聲補充,“我和唐總給他們的工作安排也都屬于比較普通的工作,涉及不到商業機密,公司電腦也有自己嚴密的防火墻安全系統,外來設備侵入不了公司系統,也獲取不到重要信息,所以我就想著再多觀察看看。”
傅景川看著她沒動:“那你現在是找到證據了嗎?”
時漾搖搖頭:“沒有。”
傅景川:“那怎么會挑這個時間說?”
時漾微微抿唇,沒有說話,像在猶豫。
傅景川看了眼她搭在茶杯上的手,壓在杯沿上的細指有些微的收緊,指背被壓出一道淺淺的白色褶痕。
傅景川視線在她手指那道白色褶痕上頓了頓,而后看向她的臉。
時漾抬眸看向他,眼神是平靜的:“明天就是國風度假村項目的奠基儀式了,這么重要的場合,又有媒體記者在,我怕他們會趁機搞事,所以覺得還是有必要和你說一聲,提前防范一下比較好。”
傅景川:“公司對于這種大場合一向有完備的應急預案,而且也有一支能力出色的安保團隊,沒有人能在這種場合搞得了事,你不知道嗎?”
時漾勉強牽了牽唇:“我進公司時間不長,我不知道這些。”
“對不起,是我多慮了。”她輕聲說。
傅景川嘴唇也微動了下,沒有說話。
門外在這時響起敲門聲,服務員端了餐點上來,一道接一道,仔細而認真地擺放在桌上,短暫打斷了兩人的談論。
“兩位請慢用。”
服務員把餐點擺放完畢,禮貌道了聲后,帶著其他工作人員一道出去,順道把包廂門關上。
傅景川取過筷子,隨意地夾了一筷東西,將東西盛放到她的碗里,平靜的嗓音也隨著他不緊不慢的動作緩緩出口:
“時漾,你剛才,是不是下樓了?”
時漾心頭劇跳,下意識看了傅景川一眼。
傅景川并沒有看她,只是輕而緩慢地把還冒著熱氣的蒸鳳爪放到她碗里,邊輕聲說:“嘗一下。”
時漾垂眸看了眼碗中的鳳爪,輕聲道了聲謝:“謝謝。”
但她并沒有動筷,只是輕點了個頭,而后輕聲開口:“我剛才,確實下過樓。”
傅景川動作倏然一頓,看向她。
時漾也抬眸看向他:“我看到你抱著個小女孩,你和她,看著挺親密的,所以就沒有上前打擾。”
她的眼睛和往常一樣澄澈干凈,眼神也坦然而平靜。
坦然到讓傅景川幾乎懷疑起自己的判斷,莫名生出些許對她不住的感覺來。
她的坦誠,突然就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哪怕瞳瞳不是他女兒的概率只有0.1%,他現在質疑的每一句話都會讓她和他的關系陷入萬劫不復。
偏偏這種萬劫不復他賭不起。
傅景川不知道,時漾是算準了他現在手上沒有直接證據,還是一切又只是他再一次的癡心妄想。
自始至終,除了時漾和瞳瞳同時出現的巧合,以及他面對瞳瞳時奇妙的親切和心疼,并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時漾和瞳瞳有關系。
“那個小女孩和你沒關系嗎?”
傅景川看著她,黑眸又冷又沉。
“沒有。”
她的回答異常的平靜,與他對視的眼眸也隱隱摻了絲冷淡和決然。
傅景川狠狠看了她一眼,突然推開椅子,站起身,走向她,彎身撈起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拉起:“我們現在就帶她去做親子鑒定!”
時漾平靜任由他拉著走,只是輕聲開口:
“傅景川,我同意做親子鑒定。但如果結果證明我和她沒關系,我們從此各不相干。明天國風度假村項目奠基儀式完成以后,我想走了,可以嗎?”
傅景川腳步生生頓住,回頭冷冷看著她:“你還是要走?”
時漾眼眶有些紅,但還是近乎倔強地和他對視:“不能每次都是我跟著你們的安排來。我可以配合你們去做親子鑒定,但如果結果出來證明沒有關系,我希望你也能尊重一下我的選擇。”
傅景川看著她的黑眸已有些目眥欲裂:“你敢再走一次試試。”
但今天的時漾也異常強硬,眼眶雖紅著,嗓音也還是和往常一樣綿軟平和,但出口的話卻極其冷靜。
“你知道我敢不敢的。”她說,綿軟的嗓音已經帶了一絲哽咽。
傅景川狠狠地瞪著她,沒有說話。
他被她逼得進不得,也退不得。
他早該料到,要等她主動坦誠,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早在對瞳瞳的身份產生懷疑的時候,他就該取下瞳瞳的頭發去做親子鑒定,而不是因為那一瞬的不舍,讓自己再次陷入這種被動中。
她只要心里下了決定,就從來都是軟硬不吃的。
傅景川知道他該去賭這一次。
可偏偏,即使他心知他有著99.9%的勝算,剩下那0.1%卻是他輸不起的。
就像時漾說的,他知道她敢不敢。
他太他媽知道她到底敢不敢了。
兩年前她虛弱從墮胎手術室出來、躺在醫院的畫面不斷在腦海中回放,夾雜著她身邊所有人對她懷孕一事的否定,以及那張照片里她毫無孕味的的身材,還有她包里那份泛黃的出院小結里的“終止妊娠”字樣,凌亂的畫面在腦海中交織,逼得他看著她的眼神越來越冷。齊聚文學
他一向知道時漾聰明,但從沒想過,她把她所有的聰明都用到了他身上。
他痛恨她的過分聰明,甚至是狡猾。
她狡猾地不去以他和瞳瞳的親子鑒定結果作為談判條件,而是詭譎地偷換概念,以她和瞳瞳的鑒定結果作為要挾。
這就給了他另一種可能,瞳瞳可能是她的女兒,但不一定是她親生的。
她進過墮胎手術室,她手上有終止妊娠的出院小結,她身邊沒有人見過她懷孕的樣子,她的照片沒有留下她懷孕的痕跡……
一切的一切,不在向他提醒著另一種可能,她和他的孩子沒了,但她去收養了另一個孩子。
這在其他女孩子身上或許不可能存在,但到了她身上,就變成了合情合理。
因為他所認識的時漾,從來都是內心世界強大、主見也強大到驚人的人。
這個世界就沒有她敢不敢的事,只有她想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