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城,
城北郊野地的私塾中,
一家五口正蜷縮在里面,互相依偎取暖,
這世道本就難過,入了秋,寒風從窗縫里鉆進來,直要鉆進人的骨髓里,
高舉裹了裹身上的單衣,借著月光,繼續下棋,說是下棋,卻沒個能下的對手,也不是沒有能下的對手,應該是沒有一個愿意頂著寒風陪他下棋的朋友,
“悶葫蘆!”,
榻上的老爹怒其不爭的罵了句,可這話他卻說錯了,高舉不是悶葫蘆,反而最是愛講道理,可有些道理能與別人講,卻獨獨不能和自己老爹講,不然講著講著,是理也變成了不是理,這個理,高舉早就想了個明白,可是獨獨他老爹不懂,
此時的老漢悶哼一聲,
繼續斥責道,
“供你讀書,不為別的,也不指著你能當什么大官,就想你能去做個幕僚,讓家里能吃個飽,你再看看你,之前柴桑的主簿喜歡下棋,你便不要臉皮的去和人學下棋,現在新來的主簿喜歡棋,卻不喜歡你,你這下棋的本事還有什么用?”,
“爹......”,
高舉搖了搖頭,
“不是下棋沒用,是我沒用!”,
“哼!”,
老漢的鼻子抽動兩下,徹底沒了脾氣,干脆悶頭倒下,單被蒙過頭,不再理會高舉!
高舉輕聲嘆氣,繼續在棋盤上落子,
他的家境其實并不好,從小便不好,可老爹就是憋了一口氣,他聽別人說,平原的孩子讀上幾年書,就能在平原城里當個官差,所以他也想讓自己兒子讀書,可他忘了,柴桑不是平原,
為了讓高舉識字讀書,高舉的娘白天替主家做工,晚上就自己織席,到頭來還是把自己累病了,現在連榻都起不來,本想著孩子讀上書,就算不能做官,起碼也能靠著讀書混上口飯吃,當個幕僚什么的,可她也忘了,柴桑不是平原,
高舉今年二十有五,當初在媒人的介紹下娶上了妻,當初妻家能夠看上他,就是因為他模樣好、愛讀書,妻家覺得他以后肯定是塊當官的料子,所以便讓女兒嫁了去,還給高舉生了個兒子,可他們也忘了,柴桑不是平原!
高舉倒是知道柴桑不比平原的道理,
可這個道理,
是他一次又一次碰壁得來的!
草民出身的高舉,離寒門都有千八百丈的距離,他家里嘔心瀝血供他學的那些東西,世家子弟哪個不會?
不說別的,就說這下棋,哪個世家子用得著求人去入門?
都是從小跟在長輩身邊耳濡目染,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入了門去!
不過高舉也并不是完全比不過那些世家子,他為人聰慧,愛講道理,并且能講在點上,這就說明他看的通透,對于治政,高舉差的遠去,但平心而論,當幕僚,高舉確是極為合適的人選,
幕僚,不一定非要給人出謀劃策,把道理講明白也是一種本事,所以高舉成功的當上了上一任主簿的幕僚,當然,這和他每日每夜的鉆研棋藝投其所好有著十分直接的關系,
下著下著棋,道理就講明白了!
可惜,
人算不如天算,
上一任的主簿被撤了,新來的主簿不喜歡下棋,也不能說不喜歡下棋,而是只喜歡贏棋,并且單喜歡旗鼓相當的贏棋,這可就把高舉給難為住了,為了生活,他可以輸,可旗鼓相當的輸,他還沒那個水平,
所以,
新來的主簿便給了他一個新的差事,就是去這個郊外的私塾教書,
可教書的活計落在了他身上,卻沒有一個來讀書的孩子,
他爹說的對,新來的主簿不喜歡他,但他爹也說的不對,因為這件事并不怪高舉,而是江東世家爭權,但這種事,高舉如何能和他爹說的清楚?
其實高舉自己也知道,
自從前幾年江上一場大戰,平原的劉玄德幾乎將江東打了個殘廢,但人殘廢了治不了,軍隊殘廢了,卻可以從老百姓上刮油水,
刮著刮著,軍隊又被拉了起來,可人卻要活不下去了!
早一段時間,
高舉還能借著識字的本事,幫一些人給遠房親戚寫信來賺些銅板,可這生意也越來越不好,這種年頭,說是親戚,沒準比陌生人還要盼著你死,時間長了,就算他降價,也沒什么人來找他寫信了!
今年,
江東第六次征兵,已經不是幕僚的他當然也在這次征兵的范圍之內,高舉老娘身體不好,只有他這么一個男丁,要是他被征了去,不管是他爹娘還是老婆孩子,都逃不過一個餓死,
誰都知道,
每月發的那點軍費,根本連一個人都養活不了,更別說這么一大家子人,
這時候那私塾便起了作用,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高舉便想帶著一大家子人先在這里躲著,反正官兵也不會搜查到這里來,而且他也不擔心自己家中突然沒了人會讓官兵懷疑,這年頭,一大家子說不準哪天就餓死了,
這種司空見慣的事,根本也沒什么追查的必要,
一子落下,
高舉耳朵輕輕一動,抬頭看去,原來是老竇來了,
之前說了,高舉沒什么朋友,單偏偏能和這老竇說上一塊去,老竇是個商人,會說客套話,可不會說道理,但說來也奇怪,他偏偏就愛聽高舉的道理!
不管什么事,都喜歡讓高舉給他出出主意,這不,今天深夜能找到這兒來,多半就是又有事犯了難,
“先生!”,
老竇看不明白棋,也不坐在高舉對面,而是蹲在高舉身側,
“我想去零陵!”,
“去零陵?”,
“做什么去?”,
高舉有些詫異的看向老竇,
“去活著!”,
老竇嘆了口氣,
“其實也不是為了去零陵,而是想要去平原,有人告訴我,哪里的商人能當人!”,
“是件好事!”,
高舉點了點頭,可他點頭太快,反倒讓老竇有些不知所措了,
“可柴桑城上上下下都在傳,新來零陵城的張遼,是個生吃小兒的主,我怕我好不容易藏住的這點家底,到那也不夠給人塞牙縫的,零陵的官和柴桑的官,我可不覺得有什么不同!”,
“理不是這么講的!”,
高舉搖了搖頭,
又落一子,
“你現在也不夠給人塞牙縫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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