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時分,揚州城北,大明寺后。
一輛黑架馬車緩緩的從小巷外駛來,最后無聲的停在大明寺后院小門外。
小門“吱”的一聲打開,一名十七八歲的小沙彌從里面走出,看了馬車一眼,然后微微躬身,雙手合十,然后讓開了道路,無聲請進。
車簾掀開,頭戴黑色璞帽,穿一身青色圓領廣袖長袍的李絢從車上下來,對著小沙彌合十還禮,然后便從后門走進了大明寺內。
隱隱能聽到從前院傳來的一陣陣誦經禮佛之聲,但整個后院卻格外的寧靜。
行走在精致的樓閣之間,李絢視線范圍之內除了領路的沙彌外,不見任何一名僧侶,大明寺對他的到來做了充分準備。
腳步在一間禪房門前停下,房門打開,小沙彌對著李絢微微躬身,然后轉身而走,留下李絢一人。
站在門前,李絢非常客氣的拱手:“南昌李絢,請見無以禪師。”
坊門之內,沒有任何聲音傳來,李絢拱手三息之后,沒有任何猶豫就走進了屋中,簡單的房舍內,只有一名白衣僧侶坐在內室床榻之上。
就見這么僧侶,五旬年紀,但卻須發皆白,雙眼閉合,呼吸微弱,如果不是李絢五感敏銳,恐怕還真的會把他當成死人。
李絢再度客氣的拱手行禮:“南昌李絢,請見無以禪師。”
李絢聲音微微顫動,霎那間,四周的空氣跟著波動起來,朝著對面的僧侶急速的涌去,然而這股空氣波動在接近老僧身前之時,卻無聲的湮滅。
白衣老僧終于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一雙清靜的眼眸出現在李絢的視線當中。
眼睛睜開,白衣老僧整個人瞬間變得溫和起來。
雙手合十,白衣老僧對著李絢行禮道:“無以見過道友,不知道友今日來,所為何事?”
“在下曾經聽聞,有一位禪宗道真大師曾經來大明寺拜訪過大師,不知大師如今可還知道他的行蹤。”李絢的目光敏銳如劍一樣的看向無以。
無以的眉頭微微一皺,整個人卻突然沉默了下來。
李絢神色平靜的繼續開口:“大師可能不知,就在數月之前,道真大師曾經和新羅請罪使欽鈍角干有過交流,但后來欽鈍前往長安,而道真大師則是不見蹤影,在下奉旨南下,有些事情需要請教道真大師,大師作為道真同鄉,應當知其行蹤才對。”
同鄉,兩個字,無以的眼神中頓時透漏出凌厲的光芒,之前的溫和蕩然無存。
李絢依舊一臉平靜的看著無以,仿佛他一下子將別人的老底掀出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至于說道真和尚和欽鈍角干揚州相會之事,或許在當時是個秘密,但是數月過去之后,這些事情很容易就被查出來。
尤其是在天陰教滅亡之后,有太多的信息從天陰教透漏了出來。
只不過天陰教已滅,也沒有多少人去窮追新羅和倭國的責任,但是現在,新羅異心再起,當初的一切自然就被重新翻起。
李絢看向無以和尚平靜的眼神轉為凝重。
道真是倭國人,無以自然同樣也是倭國人。
兩個人鋒利的目光在半空中不停的交擊,帶起一道道閃光。
很快,兩個人的目光就同樣慢慢的平復下來。
無以和尚終于再度輕聲開口:“道真于數月之前就已經南下,至于身處何處,王爺應該比貧僧還要更加清楚才是。”
李絢嘴角淡淡一笑,很平靜的說道:“十日之前,道真大師前往靈隱寺禮佛,之后便離開靈隱寺不見蹤影,本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去了天臺山,還是返程去了寒山寺?”
去天臺上是禮佛,去寒山寺就說不好做什么了。
畢竟新羅之事,朝廷也是在數日之前才收到了奏報,算算時間,十日,恰好是在安東都督府的奏報抵達登州的時候。
倭國人自然不可能截獲朝廷的奏報,那么就可能是他們在新羅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倭國人在新羅有自己的眼線……
李絢的神色很平靜,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日本人對新羅從來沒有停止過窺伺。
甚至有可能,新羅,倭國,還有吐蕃都有聯系。
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的時候,如果倭國人一直縮在四島,還真拿他們沒辦法,可如果他們伸手去了新羅,那么這只伸出去的手想要收回來就沒那么容易了。
這也是皇帝想要真正利用倭國,李絢沒有阻止的原因。
金銀礦啊!
……
“道真應該還在杭州,不過是隱秘的去會見一兩個朋友去了,王爺去了杭州,自然就能見到他。”無以和尚很簡單的就將道真的行蹤告訴了李絢。
“原來如此。”李絢有些恍然的點頭,隨后拱手道:“如此,就多謝大師賜教了,小王告辭。”
達成目的,李絢非常直接的轉身而走,然而他不過剛邁三步,身后無以和尚的聲音再度響起:“不知王爺可否告知老衲,王爺是如何找到老衲呢,因為道真在數月之前,根本從未來過這里?”
李絢的腳步一停,臉色微微發冷,然后轉身看向無以和尚,拱手道:“大師可能不知,大師在龍朔二年定居揚州的時候,揚州百騎司便已經查知大師來自倭國。
雖不知大師來中土究竟是誠心禮佛還是別有所求,但大師多年來從未踏出大明寺,已經足夠讓百騎司放心。”
李絢之所以能夠找到這里,就是因為他查看了歷年來,明暗各方面從倭國來到大唐定局的倭人。
倭人有從倭國逃難而來,從來不遮掩自己身份的難民;也有因為各種原因,不得不在大唐隱秘生活的失勢貴族。
無以就是后者,多年來一直誠心禮佛,甚至根本沒有踏出大明寺一步。
這個世上,哪有這樣的間諜。
如果不是道真有好幾次都悄無聲息的消失在這附近,李絢也不會發現這里的問題。
“原來如此,多謝王爺!”無以大師心中微微嘆息。
李絢略微拱手,然后說道:“大師請安心禮佛即可,百騎司無事不會打擾先大師的,想必主持也不會隨意為難大師的。”
大明寺乃是禪宗名寺,禪宗弘景如今就在大明寺內潛修。
弘景算是五祖弘忍的旁出師弟。
當年在西京長安之時,曾隨學三藏法師,一身教、律、密、禪、凈兼修。
如今就是慧能和神秀來了,也得稱一聲師叔。
李絢微微拱手,然后轉身,徹底的退出了房間。
遠處轟然的誦經聲,在無以耳邊響起,他的心卻逐漸的靜了下來。
……
“南昌王,不見了,什么叫做南昌王不見了?”一個無比訝異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隨即另外一個強忍憤怒的聲音響起:“南昌王今日離開了都督府,然后就不見了蹤影,沒人知道他究竟去哪兒了?”
對面聲音很快平靜下來,很不在意的說道:“或許是看望什么老朋友去了吧,何必這么大驚小怪的。”
“大驚小怪?誰不知道南昌王此番前來揚州別有目的。”另一人壓抑著心頭的憤怒,咬著牙說到:“如今大唐整軍備戰新羅之事,全部都由竇玄德在負責,南昌王也應該在今日就啟程南赴杭州,但他卻無緣無故的在揚州逗留三日,他有圖謀和人不知。”
對面能夠很清楚的聽到盟友心中的焦急和不安,他盡可能安慰的說道:“如果真如你想的,南昌王在揚州別有目的,那么你就應該想想,他能做什么,才能對你們新羅造成影響,我們又該怎么阻止,我們還有時間的。”
一句話,新羅人突然間就平靜了下來。
這里是揚州,新羅遠在大海的另外一邊,南昌王不管做什么,都很難立刻對新羅構成影響,他們有很有緩和的時間。
“當初是你們說的,大唐不會對新羅增兵,如今這算怎么回事,登州水師,揚州水師和杭州水師一起增援安東,有了支援,唐軍不僅不需要撤,甚至還有可能更進一步,進逼金城。”新羅人的心頭頓時滿是憤怒。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就事論事。”對面的人盡可能讓新羅人平靜下來,同時說道:“如今事已至此,最重要的,還是要想辦法盡可能解決問題。”
稍作停頓,他略作思索后,說道:“首先要弄清楚,南昌王究竟秘密的做了什么,這一點,我想貴國使應該最清楚,如今的他也最想和伱們取得聯系,有了他的消息,之后不管怎么應對,心里就能夠有底。”
新羅人的心開始逐漸的平穩了下來,聽著對面點點頭,然后示意對方繼續。
“第二,朝廷援助新羅的水師,杭州方面,我們可以想辦法,拖住杭州水師的腳步,讓他們抽不出時間來支援新羅,揚州方面我們也可以想辦法,讓揚州水師的船,在大海上行進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沉沒,至于剩下的,登州水師。”
“一個登州水師,還無法構成威脅。”新羅使者的眼中露出了一絲輕松。
“最后還是南昌王。”對面的聲音微微一冷,輕聲說道:“我知道南昌王在婺州表現出來的能力讓你們忌憚,如此,那么就讓他無法抵達新羅。”
“你們要殺了他嗎?”新羅使者,頓時不由得一驚。
對面的人搖搖頭,說道:“南昌王進出歷來謹慎,千牛衛、金吾衛時刻守在他的身邊,想要對他下手,就只有在這些人不在的時候,而這個地方,在揚州就有一處……而且我們也不需要殺了他,讓他斷掉腿,或者說水土不適……”
新羅使者立刻眼前一亮,隨即點頭說道:“如此便好,那么那個地方在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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