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芳將鐘會的提議交給身邊的近臣討論。
不出意外,爭議很大。
有人表示贊成,有人則極力反對。
贊成的大多是將門子弟,他們的祖輩、父輩大多與郭嘉為同僚。當時交情未必好,可是隨著時間流逝,他們之間的分歧、沖突漸斬消彌,共同點卻得到了加強,有極強的同理心。
所謂郭嘉德行不夠,動靜不合禮,只是士大夫們的偏見。
很大程度上,禮就是一種身份歧視,是世家用來打壓寒門的工具而已,推行九品中正之后更是如此,引起了很多人的反感。
要求軍中將士能像士大夫一樣溫文爾雅、動靜以禮,本身就不合理,更別說有些所謂的禮儀根本就是矯柔做作,為禮而禮,故意設置一般人不理解,也不清楚的規矩。
為郭嘉鳴不平是表相,表達對以門第、品行為標準的官員評價體制不滿才是真正的目的。
因此,天子祭奠郭嘉就是給士大夫們的一記響亮耳光。
不僅要派人祭奠,最好是天子親自去。
支持九品中正的人心知肚明,所以強烈反對,并將些上綱上線,聲稱天子祭墓是重大禮儀,郭嘉雖然有功于武皇帝,卻承受不起這樣的恩寵。勉強行之,與禮相悖。
與其他人不同,郭嘉去世很早。先帝繼位,他已經去世二十年了。先帝將程昱加入配享的名單,卻沒有郭嘉,自然是因為先帝也覺得郭嘉不配。
高祖(曹丕)數次東征,從來沒祭奠過郭嘉。
即使是對郭嘉極為信任的太祖,也未曾在東征時派人祭奠郭嘉。
三祖如此,陛下豈可破例?
再者,天子此行是增援壽春,抵御孫權進攻,軍情緊急,哪能如此耽擱。
到了陽翟祭郭嘉,到了許昌要不要祭陳群,到了潁陰要不要祭荀攸?
如果都要祭,將來到了譙縣,要不要祭其他人?
譙縣作為大魏龍興之地,佐命功臣可比潁川還多。
祭這么多人,要耽誤多少時間?
雙方爭得很激烈,互不相讓。
曹芳覺得各有道理,倒不好直接決定。反復思量之后,向虞太后征詢意見。
一開始,虞太后也覺得棘手,不好處理,便召來虞松問計。
虞松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
郭嘉未能配享太祖廟庭,的確不太合理。
但功臣大規模配享就是正始四年的事,當時主政的是太傅司馬懿和大將軍曹爽。沒能將郭嘉加入其中,是他們的失誤,不是天子你的責任,更不是先帝的錯。
既然如此,本著有錯就改的原則,將郭嘉加入配享功臣名單,豈不比派人祭奠更能表示尊重?
要給面子,索性就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而不是敷衍了事。
配享太祖廟庭,就不必去祭墓了。不祭郭嘉,自然也就無須祭鐘繇、陳群。
軍情緊急,不要耽誤時間。
聽完虞松的意見,虞太后非常贊同。
有一句話,她藏在心里,沒有說出口。
她作為正妃,卻被先帝冷落,未能立為皇后,一直耿耿于懷。如今雖然不表現在臉上,心里卻記著。對鐘繇以妾為夫人,她非常反感,根本不想給張夫人面子,為張夫人撐腰。
對祭奠鐘繇,她更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在她看來,鐘繇后來為立妾為夫人,不惜以自殺威脅君王,簡直是為老不尊,失禮之極。去祭這種人,簡直是對朝廷的羞辱。
鐘會想借著這個機會,讓她為張夫人正名,簡直是荒唐。
只是這樣的話只能在心里藏著,說不出口。
還是虞松的理由更合適,拿得出手。
曹芳聽完,表示同意,又加了一條。
既然要將郭嘉補入配享名單,彌補之前的失誤,那就一次性解決問題,將許褚也補進去。
虞夫人表示贊成。
她對許褚的印象很好,也知道許儀現在是天子的安全保障。禮敬許禇,施恩許儀,對天子有好處。
她是天子的“生母”,對天子有好處的事,對她也有好處,沒有拒絕的理由。
事情就這么定了。
郭嘉、許禇配享太祖廟庭的詔書一公布,不僅郭深、許儀喜出望外,那些將門子弟也非常滿意。他們已經知道了天子的心意,祭不祭墓就不重要了。軍情緊張,還是抓緊時間吧。
為了避免鐘會生嫌,虞太后單獨召見了鐘會,“關心”地問起了鐘毓的情況。
作為鐘氏家主,鐘毓這么久了還不表態,不合適啊。
你催催他,不要讓天子為難,影響了你自己的前程。
鐘會的小心思還沒機會說就夭折了,還被人明里暗里的損了一通,正自郁悶,聽了虞太后的“提醒”,立刻找到了冤頭債主,將一肚子怨氣積在了鐘毓頭上。
都是你不知進退,惹怒了天子,還有可能連累我。
鐘會隨即給鐘毓寫了一封信,希望他識時務,盡快上表效忠。如果他執迷不悟,還以家世自重,不盡臣節,自己不得不冒天下之大不韙,與他分家。
從此之后,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你自你,我自我。
分家向來被視為有違儒家倫理的行為,是法家才會干的事,會削弱家族的力量。推崇儒學的世家通常都有幾代人不分家為尚,鐘會主動要求分家,可謂是決絕。
但是,有了鐘毓不識時務,遲遲不肯向朝廷效忠這個理由,鐘會的要求就顯得合理了。
你不忠于天子,不忠于朝廷,還可能連累家族,我不能沒有表示啊。
這是你逼我的。
“被迫”分家之后,鐘毓嫡長子的身份就不重要了,鐘會也能名正言順的將生母張夫人推為主母。雖是小宗,名義上不如大宗尊貴。可是富貴終究還要看子孫是否有出息,一兩代人之后,誰是大宗誰是小宗還說不定呢。
歷史上,這樣的事多了去了。
鐘會也知道,自己之前耍小心思已經被天子看破,不做點補救是不行的。以分家的強硬態度逼鐘毓表態,同時向天子示好,是一個前退自如的選擇。
如果鐘毓上書效忠了,自然是他的功勞。
如果鐘毓依然不肯上書效忠,他也不會受到牽連。
因此,鐘會這篇家書在一個很恰當的時候,以很恰當的方式,傳到了曹芳的耳朵里。
曹芳聽完,什么也沒說,只是微微一笑。
鐘會果然是聰明的,而且太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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