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網 > 天道今天不上班 > 第157章 論道,我擅長
  面對曹芳的詢問,鐘琰既興奮又不安。

  她委屈自己,入宮為女史就是為了王渾入仕。天子第一次見她就說到了王渾,可謂心想事成。

  可是天子也給她出了一個難題。

  天子沒有直接授予王渾官職,而是詢問王渾的能力。除了留下足夠的回旋空間外,也有考校她的意思。

  既考校她的眼光,也考校她的態度。

  如果將來王渾入仕,不能稱職,她也有責任。

  想到之前天子對她的文章的評價,她不覺得天子會輕信她所言,不做驗證。

  在這種情況下,她最好的選擇是如實而言。

  可是她更清楚,王渾的優勢在軍事,但他本人的志向卻不是軍事。如果她向天子坦言,天子按照她的建議,安排王渾從軍,王渾肯定不滿意,說不定還會埋怨她。

  可若是不說真話,以王渾的實際能力,恐怕也很讓天子滿意。

  一時間,鐘琰猶豫不決。

  曹芳看在眼里,無聲地笑了笑,輕揮衣袖。“看起來,女史沒有準備。不急,你考慮好了再回復。”

  “謝陛下。”鐘琰窘迫地拜謝,退在一旁。

  甄瑜看在眼里,有點不好意思。是她安排鐘琰在天子面前出現,如今卻讓鐘琰受窘,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陛下,征南將軍好學向道,為子弟取名擇字頗有道風,其子弟想必對道學也是有研究的。”

  曹芳有點無語。

  甄瑜啊,你是皇后啊,有必要這么卑微嗎?

  “好道未必知道。”曹芳淡淡地說道:“從道經里選幾個字做名字,最多是慕道而已。那些靜坐苦修的道士都未必知道,何況只是將道經當作談資的。”

  甄瑜不善言辭,見天子不悅,也不敢再說。

  鐘琰卻有些怒了。

  天子這話不僅意指王昶、王渾父子不知道,還有暗指她的意思。

  在此之前,她就聽說天子調侃她取名琰有追慕蔡琰的意思。

  這本來沒什么,她的確仰慕蔡琰,可是天子這意思分明是說她力不能及。

  這不能忍。

  鐘琰輕咳一聲,躬身而拜。

  “陛下,妾冒昧,敢向陛下請教一二。”

  曹芳瞥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他知道鐘琰心高氣傲,入宮是迫不得已,肯定會找機會發難,也早有心理準備。

  此刻順著甄瑜的話提及道經,就是引鐘琰發言。

  真要說儒學,他未必有優勢。可是談玄論道,他還真不怕任何人。

  所謂玄學,說起來是三玄——《周易》、《老子》和《莊子》和佛學之類的高大上話題,其實還是一些方法論、世界觀之類的哲學范疇經典話題,而且屬于比較膚淺的那一類。

  這些話題本來就沒有定論,最后大多淪為詭辯。

  “陛下是否以為,清談玄論并非問道,靜坐苦修才是?”

  “是的。”曹芳毫不猶豫,脫口而出。

  “那老子、莊子也靜坐苦修嗎?”

  “理當有之。”

  “何以見得?”

  “你體驗過恍兮惚兮的狀態嗎?”

  鐘琰微怔,沉吟片刻。“偶爾有之。”

  “有沒有覺得那時候的心境特別空靈,常有難以名狀的自在,或苦思不得的難題豁然而解,或文思泉涌,妙句偶得?”

  鐘琰眼中露出一絲訝色。“陛下……也有?”

  曹芳沒有回答鐘琰的問題,接著說道:“這就是靜坐苦修追求的狀態,也是得窺大道的必由門徑。對你而言,只是偶爾得之,縱有靈光閃現,不過是幾句絕妙好辭罷了。老子、莊子修行有得,才能寫出《五千言》《逍遙游》這樣的大作。若非如此,豈能滿篇粲然,字字珠磯?”

  鐘琰愣了半晌,臉上泛起微紅。“陛下有過這樣的體驗嗎?”

  曹芳一本正經的嘆了口氣。“以前經常有,現在嘛,政務纏身,很難再有這樣的心境了。”

  “那陛下有何心得,能否賜教?”

  曹芳盯著鐘琰,目光灼灼,看得鐘琰渾身不自在,想避開,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你知道西方的浮屠道(佛教)有開悟一說嗎?”

  鐘琰眼神疑惑,搖了搖砂。

  曹芳咂了咂嘴,又道:“那你知道更遠的西方,有基督教嗎?”

  “基督……教?”

  曹芳眉頭皺得更緊。“那你知道西域有波斯國,其國有拜火之教嗎?”

  鐘琰徹底無語了。

  曹芳說的這些,她一無所知。

  “陛下說的這些……都是蠻夷的學說吧?”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曹芳淡淡地說道:“天下之大,風土各異,人情有殊,但最精妙的學說卻是殊途同歸。你連那些學說都沒說過,只知道中原那幾部書,焉知他們所言是真是假,又有幾分偏頗?”

  曹芳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就算朕告訴你體悟,你敢相信嗎?”

  鐘琰的臉騰的紅了。

  曹芳的語氣很隨和,但隨和背后卻是深深的不屑。

  甚至不屑與她爭論。

  她從小到大,一向以才思敏捷著稱,被人稱作才女,何曾被人如此輕視過?

  “妾不才,敢請陛下賜教。”

  曹芳眉心微微皺起,有一些不耐煩。他想了想,說道:“道經有言,‘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這一段話,當與‘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相對照,說的正是天地形成之前,混沌初開的景象。你能理解嗎?”

  “能。”鐘琰點點頭。

  她聽得聚精會神,以至于點頭的時候非常用力,不僅頭上的發髻跟著晃動,連插在頭發里的步搖都險些甩出來,金珠晃動,叮叮有聲。

  “你見過類似的情景嗎?”

  鐘琰再次愣住了。“沒……有,混沌先天地而生,豈是可見之物?”

  曹芳笑笑,帶著一絲無奈。

  “混沌雖不可復見,類似的情景卻一再出現,只是看你用不用心罷了。比如演陣之時,數千人初聚于校場之上,既無行伍,又無陣型,一片混亂。雖有號令,無人能聽。雖有旗鼓,無人能見。待人心初定,各歸其處,行伍初見,陣型略顯。再然后,橫豎整齊,部曲清晰,聞鼓而進,聞金而退,不就是一次由混沌而天地萬物的重演嗎?”

  鐘琰恍然,隨即又說道:“莊子曰,倏忽為混沌開七竅而混沌死,失大道之天然。依陛下之見,尚規矩而輕混沌,豈非舍本逐末,舍道而就術?”

  “無欲以觀其妙,有欲以觀其徼,本是一體兩面,何來舍棄?”曹芳無聲地笑了,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坐而論道,卻不能起而行之,既不能知其徼,又不能得其妙,只剩下大言不慚而已。此等清談之徒,朕不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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