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芳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盯著鐘會看了半晌,才幽幽說道:“原來你鐘家才是廷尉寺的真正大佬?”
鐘會一時沒聽明白,卻沒有問。
他大致能猜得出曹芳的意思。
鐘會欠身說道:“陛下,潁川多法家,郭氏、鐘氏皆有百年傳承。家父能任大理、廷尉十年之久,除了家學淵源,更離不開武皇帝、文皇帝的信任。任職久了,故吏自然也多,子弟入職的確會方便一些。可若是陛下以為我鐘氏因此能左右廷尉寺,甚至朝廷,那就想當然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能否勝任,最后還要看是否忠與能。”
曹芳覺得鐘會話里有話,不敢大意,示意鐘會繼續說。
鐘會松了一口氣,又道:“陛下,眼下最大的麻煩,就是朝廷內外官吏因太傅、大將軍案牽連,不能履職者甚多,影響了正常事務。大臣有罪,故吏免官待罪,本是循例而行,并非所有人都有罪。陛下不妨法外開恩,先行赦免,以安眾心。“
曹芳沉思不語。
他被這些人搞怕了,生怕答應得太快,又被他們坑了。
鐘會接著說道:“人在仕途,由卑官微職至公卿、二千石,誰沒有舉主、上官,誰沒有下屬掾吏?君臣之義固在,但義同父子者又有幾人?只是人情如此,不得不然。太傅年老,大將軍已殘,且罪證昭然,縱使陛下懷恩施惠,他們也只是保命而已,富貴從此斷絕。又有誰會不惜自己的前程,非要為他們鳴不平?王觀被梟首,有誰自免了?”
曹芳總算聽出點門道來了。
鐘會這是勸他放松心態,不要搞株連。
門生故吏什么的是客觀存在的現實,但沒有那么可怕,像荀霬那樣跳出來的終究只是個別現象。
雖然覺得說得有理,但他還是沒有立刻答應。
“卿言有理,朕再想想。”
“唯。”鐘會再拜,起身告退。
鐘會剛剛離開,尚書令丁謐就進來了,匆匆施完禮,丁謐就迫不及待的說道:“陛下,盧毓不可為廷尉。”
“為何?”曹芳盡可能不動聲色。
“他與太傅為黨,視大將軍為敵,不僅僅是個人恩怨,更是對大魏的仇視。早在文皇帝時,他就陽奉陰違,欲遷譙沛百姓至梁,以削弱大魏根基,因此遭文皇帝貶斥。他不思已過,反而心懷怨懟,自以為漢大臣子弟,輕視本朝。臣聽說在高平陵時,他就曾在暗中煽風點火,傳播謠言。這樣的人怎么能任廷尉卿,審理大將軍案?”
曹芳大惑不解。“剛才在朝堂上,你為何不說?”
“陛下,臣說了啊。”丁謐非常委屈。“只是臣一開口,就被數人圍攻,仿佛臣不是救駕功臣,而是亂國之賊一般。”
曹芳心里有些不舒服。
你這話說得,好像朕忘了你的功勞,對不起你似的。
見曹芳臉色不佳,丁謐也知道自己說得太直接了,連忙說道:“陛下,尚書令權重,又與陛下親近。臣居臺中數年,又得罪了不少人。如今為令,切齒者數不勝數,朝夕窺伺,欲尋臣短。御前爭論,眾目睽睽,萬一失言,臣失官事小,累及陛下英名事大。臣不得不小心些,還請陛下見諒。”
曹芳哼了一聲,心情稍緩了些。
他也知道盧毓不是適合的人選,但他實在找不到人啊。
怪誰呢?要怪也只能怪曹爽自己蠢,把人都得罪光了。找一個不和,再找一個是政敵,唯獨找不到朋友。
“那你說,誰合適?司馬岐能行嗎?”
“陛下,司馬岐是太傅族人,同屬河內司馬一族,理當避嫌。”
曹芳一驚。我操,這么明顯的事,我怎么給忘了?
“你剛才……也說了嗎?”
“沒有,司馬岐病得很重,肯定來不了。”
“這么重?”
“是的。”丁謐嘆了一口氣,有些惋惜。“他是操勞過度,積勞成疾。別人幾年斷不了的案子,他能在幾天之內解決,不僅僅是天賦,更是勤奮。”
曹芳想起鐘會的推薦,又道:“那鐘毓呢?”
話音未落,丁謐就不屑的哼了一聲:“他要不是姓鐘,現在連一個縣長都做不了,更別說魏郡太守了。陛下,廷尉卿是要斷案的,只會說大道理可不行。”
曹芳有些惱了。“那你說誰行?”
“賈充。”
曹芳一愣,下意識地提高了聲音。“誰?”
丁謐嚇了一跳,不明白曹芳為什么反應這么強烈,心里有些慌。只是被曹芳盯著,他不能不回答,只得硬著頭皮說道:“故豫州刺史、建威將軍賈逵之子賈充。”
曹芳盯著丁謐,臉頰抽了抽,很想罵人。
都說你丁謐不是好鳥,果然如此。
推薦誰不好,你推薦賈充?
丁謐雖然沒有親眼看到曹芳殺人,但他卻聽說了曹芳在高平陵先廢了司馬師,后來又下令斬殺王觀、郭芝的狠厲手段。此刻看到曹芳面色不對,殺氣騰騰,心里更慌了。
“陛下……覺得賈充不妥?”
曹芳沒吭聲。他是覺得賈充不妥,但那些理由卻沒法說。賈充后來是弒君的奸臣,可是那些事還沒有發生,而且賈逵是大魏的真忠臣。他要是沒有任何根據,就說賈充是奸臣,怕是會被人罵死。
曹芳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勉強平復了心情。
“你為何覺得賈充能勝任?”
“才華出眾,且與朝中大臣瓜葛不多。”丁謐小心翼翼地說道:“他任尚書郎時,曾兼任度支考課,對司馬孚了解甚深。司馬孚老謀深算,有類太傅,非賈充不能對付。”
曹芳想想,覺得也有些道理。
他一直注意司馬懿和曹爽,卻忘了還有司馬孚。
司馬孚號稱司馬懿的影子,可不容易對付,或許要用賈充這樣的惡人來磨他才行。
“你確定賈充能勝任?”
“臣敢擔保。”見曹芳口氣松動,丁謐大喜。“臣與賈充共事,深知其能。”
“那行,你盯著盧毓。”曹芳嘿嘿一笑。“如果盧毓循私枉法,就讓賈充接替他,連他一起查。”
盧毓干的那些事,他比丁謐更清楚,只是一直沒吭聲罷了。同意盧毓轉為廷尉卿,就是想看看盧毓會不會露出更多馬腳。
至于丁謐說盧毓欲斷大魏根基的事,聽聽也就罷了,不能太當真。
丁謐恍然大悟,連忙領命。他正準備告退,又被曹芳叫住了。
“你推薦人,朕一定會用,但是如果出了事,你知道后果。”曹芳收起笑容,嚴肅地說道。
對丁謐這種人,他沒必要裝著,丑話說在前頭,說在明處,免得他們放肆,反而壞事。
要和世家斗,孤家寡人是不行的,離不開這些人做打手。
丁謐背脊一涼,拜倒在地。“臣,敢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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