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裴秀這般做派,曹芳知道自己省事了,根本不用費心開導裴秀。
這是個實在人。
對付這種人,講道理不如給好處。講道理,他或許比你更會講,很可能自取其辱。
說實話,魏晉之間的名臣就沒幾個是真君子,像荀彧那樣寧可自殺也不肯屈從的就沒幾個。從內心里,這些士大夫就沒把曹魏當自己人。
在他們眼里,曹魏就是閹豎之后,篡漢的奸臣。
所以,還是別講大道理了,直接一點,談利益。
“你也知道這個?”曹芳看著裴秀,嘴角輕挑。
裴秀很年輕,和鐘會年齡相當,眼中那份對功業的渴望也非常相似,有著一種蔣濟、高柔等人身上看不到的生猛和激情,以及不加掩飾的貪婪。
“聽說過,但沒見過。”裴秀一臉誠懇地說道:“耳聞不如目見。如果當初見過實物,臣絕不會大放厥詞,對給事中不敬。”
“你對給事中不敬過?”曹芳有些詫異。
裴秀干咳兩聲,露出一絲赧色。“數年前,臣初入仕,年少無知。聞給事中自稱能改進連弩,五倍于諸葛,不敢相信,曾出言不遜,被傅君休奕指正,猶不知悔。今日見此連弩模型,方知傅君高明,而我無知。”
曹芳有些詫異。“你說的傅休奕是誰?”
這個年代,提及第三人時,一般稱字而不稱名,但是在天子面前例外,大多是直呼其名。裴秀不稱名而稱字,已經罕見,再加上君,這就更不同尋常了。
在《三國志》中還有另外一個類似的例子,就是陳群給諸葛亮寫信,問及劉巴的情況,就是稱劉巴為“劉君子初”,以示尊重。
“陛下,臣所說的傅君休奕是北地泥陽人傅君諱玄者。”
曹芳恍然,點了點頭。
怪不得呢,原來是傅玄啊,那可是魏晉時代的大學者。
曹芳隨口問了幾句傅玄,才知道傅玄也在洛陽,只是沒入仕,潛心著述,平時接觸的也是熱心學問的青年俊彥。
傅玄也知道馬鈞,多次為馬鈞辯護,據說還曾向曹羲推薦過馬鈞,只是后來沒有結果。
曹芳聽了,對曹羲本來就不太好的印象又壞了一些。
說了幾句閑話后,曹芳宣布了決定。他要成立一個軍器監,以馬鈞為核心,以研制軍器為主要內容,為統一天下做準備,召集天下有志之士加入。
考慮到馬鈞已經五十多歲,所以他的任務不僅是搞發明創造,還要培養人才。裴秀等人的任務不僅是協助他完成發明創造,更要將他的思路、心得形成文字,留給后人,以便傳承。
因此,曹芳讓裴秀去問問傅玄,看他有沒有興趣加入,從理論上提供幫助,將單純的百工之技提升到道的高度,變成一門真正的學問。
裴秀欣然答應。
曹芳和裴秀談得熱火朝天,荀勖在一旁眼熱,馬鈞卻有些手足無措。
他沒想到裴秀的態度會有如此巨大的改變,不僅愿意協助他繪圖,還愿意去請傅玄。
他對傅玄是有一份感激之情的,卻從來不敢想請傅玄來協助自己,這比天子要封他為侯更不可思議。畢竟封侯是天子的權力,傅玄卻不會因為他是天子就給面子。
若非如此,傅玄也不會到現在都沒有出仕了。
這一切,都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天子。
眼前這個年輕人,隱約有幾分先帝的影子,而且比先帝更自信,更從容。
——
張緝走進了永寧宮。
正坐在廊下曬太陽的郭太后看見張緝,吃驚地站了起來,隨即又落下淚來。
“如今還愿走進永寧宮的,也只有張君了。”
張緝走到階前,躬身拱手,向郭太后見禮。進門的時候,他已經看到了門口的衛士,知道郭太后最近的日子不會太舒心,卻沒想到郭太后會如此緊張。
在天子面前時,他可沒感覺到一點緊張氣氛。
說到底,只能說是郭太后做賊心虛。
終究是女流之輩,經不得事。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張緝神情冷峻,沒有一絲笑意。“殿下應太傅之請時,可曾想到今日?”
郭太后愕然,吃驚地看著張緝,神情委屈而不安。
“張君?”郭太后顫聲說道,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張緝不為所動,繼續說道:“當初西平郭氏為人所誤,幸得先帝垂憐,拔殿下于奴婢之中,恩寵過于常人。天子年幼,待殿下如母。殿下不念先帝之恩,不念天子之孝,輕信人言,可曾想過先帝在天之靈?可曾想過天子心中之痛?”
郭太后無言以對,只能垂淚。
張緝停了片刻,一聲嘆息。“之前尚可歸咎于太傅,后來是非已定,長水校尉為何執迷不悟,一意孤行?殿下,西平郭氏一錯再錯,是想滅族嗎?”
郭太后腿一軟,“撲通”一聲坐在地上,哭泣道:“張君,誠非所愿,只是一時糊涂。如今妾已知錯了,還請張君為妾轉達天子,知妾悔意。”
張緝盯著郭太后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郭太后泣不成聲,這才說道:“殿下若是真心懺悔,我自會向天子轉達。不過錯已鑄成,唯有將功贖罪,方能以誠示人。”
郭太后大喜,連忙說道:“請張君指點。”
“有兩件事。”張緝豎起兩根手指。“一,我需要一個精明強干的郭氏子弟入蜀,為天子解外患。二,我希望殿下能為天子解內憂。”
“天子……有何內憂?”
“先帝辭世倉促,未及對天子身份做確切說明,是以有人居心叵測,妄傳天子非先帝血脈。臣希望殿下不為傳言所惑,以后不論誰提起此事,必斥其荒謬,駁其不經。”
郭太后黛眉微蹙。“可是……先帝的確未曾對妾說起此事。”
“先帝與殿下說些什么,宮闈之內,又有誰能知道?”張緝擺擺手,打斷了郭太后。“既然沒人有確切證據,殿下所言,便是最可靠的證據。這個功勞,自然也就非殿下不可。至于怎么說,想必殿下定能找到最合理的說辭,以解眾人之惑。”
郭太后反應過來,連連點頭,沉吟半晌,說道:“仔細說起來,倒是有一個辦法。可與不可,還請張君參詳。”
“殿下不妨說來聽聽。”
“張君還記得先帝元配虞妃嗎?”
張緝仔細想了想,終于露出一絲笑容。“殿下此計甚好。”
郭太后松了一口氣。“只是此事還須虞妃首肯,否則……”
“這件事,由我來辦,殿下等我消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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