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觀此徒眾法度氣象,這李伯山真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文武皆允的全才,怪不得能深受群眾贊賞。浮華的皮相或能欺詐二三,但若名實不副,也只是給人間增添笑料。”

    望著校場上仍自奔馳演練的將士們,于謹對此也是不吝夸獎,對身邊隨員們笑語說道。

    與之同行而來的趙貴臉色本就不甚好看,在聽到這話后,眉頭頓時皺得更深,口中發出幾聲不屑的冷笑,然后才撇嘴說道:“狡猾漢兒,巧言令色,諂附于賀拔太師,得其士伍托贈,才有了些人前夸耀的積累。若非賀拔太師舊屬效勞其事,憑此妖艷小兒,又有什么資格底氣在諸名將雄才面前夸耀勢力!”

    于謹自是懶得理會趙貴同年輕人之間的齟齬糾紛,聽到這話后也沒做出什么回應,只是在部曲們簇擁下登上校場外一處土坡,視野頓時變得更加開闊,將校場內的演練情形盡收眼底。

    趙貴在于謹那里沒有獲得認同附和,心情變得更加不快,著員開道徑直進入校場內,來到李泰指揮部曲演練的旗鼓附近。

    李泰也注意到了趙貴一行的到來,一邊吩咐下屬繼續用旗鼓指揮場上隊伍間的穿插練習,一邊向不遠處的趙貴抱拳示意。

    趙貴先對李泰略作頷首,然后視線又望向場中,直到場上演練告一段落,他才饒有興致的指著那些列隊歸來的將士們對李泰笑語道:“今天見到李從事部曲英姿,才知為何之前主上會委任李從事兼領鎧曹事務了。

    當下諸軍皆困于械料而軍容難振,但李從事部伍卻不受此影響,群眾精壯、甲杖優良,于此校場上耀武揚威、震懾人心,想必是有些旁人所不能及的獨秘技法取補部曲,未知我能否有幸得聞?”

    校場外觀望眾人聽到這番話,一時間神情也都微微發生異變。要讓人從心里承認不如別人是很困難的,可若是要為自己的遜色找一個借口,懷疑比自己優秀的人做了有悖道德法律的勾當則很簡單。

    李泰部曲精壯可觀,大家有眼可見,也正因此而詫異不已。趙貴這番話似乎是給出了一個答桉,他必定是借了職務之便貪污武庫械料來滋養武裝自家部曲,所以部曲才這樣勇武懾人。

    一時間,校場周圍的驚嘆與喝彩聲又轉為各種竊竊私語,群眾們望向李泰并其部曲的眼神也漸露不善。

    李泰本就心存警惕,懷疑趙貴這家伙過來是沒憋什么好屁,聽到這番話心中頓時不爽起來。

    雖然吞公肥私的勾當他也沒少做,但在鎧曹這件事情上,趙貴真是冤枉他了!他只是偷了一些鎧曹的工匠,根本就沒有盜竊甲械,這委屈誰受得了?

    “能得中山公夸獎稱許,我也深感榮幸。至于說有什么養軍的秘法,則就言過其實了。或也的確有幾分章法可稱,但終究不比中山公松柏老韌。”

    李泰心中暗罵著,臉上笑容卻燦爛,對趙貴抱拳說道:“我這區區小術羞于自夸,倒是中山公仰以自強的謀身之道讓人欽佩不已啊。我能教兒郎者,無非臨戰需勇、力決生死,但中山公卻能敏察戰機、明于進退,逆流于拙勇群眾,真如蒼松翠柏臨寒不凋,身歷百戰卻……”

    “住口!”

    李泰話還沒有講完,趙貴已經聽不下去,開口一聲斷喝,不準他再繼續說下去。

    但他這番吼叫,自然震懾不住李泰,瞧了瞧氣急敗壞的趙貴,他又環顧在場眾人一眼,繼續說道:“大行臺前所授事,的確是因我才器堪使,這一點也無須諱言。可若有人因其智短乏計而邪言謗傷主上任人之英明,我麾下群卒日夜操練,總也不是為的解乏消食,保家衛國、除賊誅惡,自然義不容辭!”

    等到大閱時節,這白水塬上下諸軍匯集,必然人多眼雜、難免混亂,李泰可不敢擔上趙貴這番指摘。雖然說事情真偽不因趙貴一言決之,可問題是當氣氛烘托上來時,誰他媽管六子吃了幾碗粉?

    校場外眾人聽到這話,議論聲倒是很快停了下來,但望向李泰的眼神卻還不乏深意。

    李泰也懶得再同他們解釋,轉又望回趙貴并其身后那些隨從們,笑語問道:“敢問中山公,入此也是為的挑選場地、操練部曲?但我部卻還操練未完,又不敢讓中山公久候,未知可否各揀部曲對練一陣?不為決出勝負,只為印證長短,盼能彼此互補。”

    趙貴聽到這話,眉頭頓時一挑,神色更顯羞惱,沒想到李泰居然敢直接向他邀戰。這已經不是敢不敢答應的問題了,本身就是對他的一個羞辱!

    他心中怒火激涌,抬手指著李泰怒喝道:“豎子,真以為我不敢殺你?當年鏖戰疆場時,知你……你要做什么?你敢!”

      李泰倒也沒做什么,只是向身后一招手,操練歸來正放馬消汗的部曲們便又紛紛翻身上馬,開始整列陣勢。

    講到勢力權位,李泰當然是比不上趙貴,可是在眼下這校場上,他較之趙貴卻是絕對的人多勢眾。人馬既然不多,卻還瞪眼放著狠話,這老小子不是在找抽又是在找什么?

    隨著李泰部曲們翻身上馬、隱隱對趙貴一行作合圍之勢,校場上的氛圍頓時變得詭異肅殺起來,原本在校場外觀望的群眾們也都紛紛識趣后退,不敢站在近處、以免遭受殃及。

    也有人擔心事態失控,一邊向李泰喊話勸他冷靜,一邊沖向土坡上的于謹,請他出面控制一下局面。

    于謹這會兒也有些無奈,他都避在了這里,就是不想涉入那兩方的舊怨糾紛中去,但沒想到這李伯山平時看起來還算彬彬有禮,性格卻是這樣火爆,竟敢公然在校場上致使部曲圍堵一位開府大將,他是想跟趙貴不死不休?

    盡管跟這兩方之間的交情都不足以讓于謹自惹麻煩上身,但見校場上趙貴的部曲們已經各自抽刀在手并將主公團團圍護起來,劍拔弩張的氣氛越來越緊張,若再不加調和,可能真要打殺起來。

    于是他也只能硬著頭皮策馬馳行下來,遠遠便向校場中喊話道:“兩位暫請冷靜,究竟怎樣事情不能止于聲言、還要刀兵相向?”

    李泰抬手示意把守校場門口的部曲撤下來讓于謹進入,反正就眼下這人數對比,你們兩方加起來也斗不過我,自是不擔心于謹過來拉偏架,惹火老子讓六柱國變四柱國、五個吧,他也想來個。

    于謹自不知李泰的狼子野心,策馬入營后便待著令隨從隔開兩方,李泰卻不無悲屈的忿聲道:“大將軍,卑職于此操練部曲,本無意挑釁別人。中山公入此來做指點,我是頗為感激。哪怕發聲暗諷我瀆職自肥,我都可以因他見識淺薄忍讓下來。只是提議彼此部曲較量一番、希望取長補短,中山公非但敝帚自珍、不敢應允,甚至還惡語向我、狂言打殺……”

    于謹聽到這話,自覺頭大不已,只是沉聲對李泰說道:“你部人馬操練時間不短,人疲馬倦,暫且散開休息,其他事情都可以從容商談。”

    李泰聞言后卻是連連搖頭,指著趙貴對于謹說道:“大將軍勢位隆重,怎知卑下者求生辛苦。我今群卒聚此,中山公仍是橫眉厲視,方才的氣壯惡語更是聲言如刀、讓人恐懼……”

    眼見李泰是勸說不動,于謹轉又將視線望向已經被兩方人馬圍了數層的趙貴望去,嘆息道:“中山公,此間人多眼雜,實在不方便細話事情,縱有什么意氣紛爭,不如暫且擱置,同我一起歸帳再說?”

    這話自然是暗示趙貴你現在就別要強了,咱先服個軟、等回去了再說其他,在這校場上再鬧下去,只會讓更多人看到你的難堪。

    趙貴這會兒雖也懊悔不該輕易進入此間,但若要他向李泰說什么軟話乞求放行,那是絕對做不到,于是便沉聲道:“人間壯者恒有,能迫我者不乏,但卻絕非此類。于大將軍有事且行,我自留此觀此豎子還能有何施為!”

    于謹見這雙方態度都如此頑固,臉色已經變得有些不善,但也不能拍拍屁股就此一走了之。

    李泰當然不敢真的在這里干了趙貴,關鍵是沒啥好處,當然也就不想因此而得罪于謹,而且越拖下去等到聚來的人馬越多,情況自然就對他越不利。他所恃者唯此麾下卒眾,趙貴卻有諸多親友故識。

    所以還是得趁著優勢在我,痛快打幾把這老家伙的臉再說。

    于是他便擺手示意部曲們暫且散開,前行幾步望著趙貴說道:“今日中山公部從甚簡,或是因此警惕謹慎而近于孤僻,凡非阿諛之言皆成挑釁聲辭。

    我之所以見惡于公,只是因為臨事不屈,而非桀驁不群。今日事若再爭執下去,難免是要淪為欺凌老弱的暴行。中山公雖然吝于將膽色示我,但我卻需要敬此名位。今日事就此……”

    “約斗是吧,我答應你,何時何地、多少部從,聽憑你來規定。”

    趙貴自不是真的怕了李泰部曲的勇壯,指著李泰便冷哼道。

    “若我與中山公兩員對陣呢?”

    李泰見趙貴神情一滯,便又微笑擺手道:“一句戲言,請勿當真。此刀且置中山公處,來日公若入陣,我自取回。若不入陣,且作今日冒犯的賠禮。”

    說話間他解下自己的佩刀拋向趙貴,心里盤算著真要搞不回來的話,那就得讓丈人獨孤信去要了。他當然是沒有信心能斗贏趙貴的部曲,但重要的是雙方已經可以在一個賽場上競技了,來年不得做個候補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