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李弼將臺府賜給、鎧曹督造的儀仗領回華州,本就有點人情躁亂的華州城頓時仿佛灶底又被加了一把干柴,更加喧鬧起來。

    之前還僅僅只是一道臺府賜令、沒有具體的實物作為參考,受賞群眾已經很是期待,現在看到這么一隊甲胃鮮亮、仿佛護法天王金剛一樣威武霸氣的儀仗,那誰還能忍得住?

    一時間負責辦理此事的鎧曹頓時成為時流關注的焦點,設在郊外兵城中的官署直堂每天都是人滿為患,那些受賞將領的部曲家丁們在主人威令督促之下,恨不得從早到晚、吃喝拉撒都守在這里,須臾不敢離開。

    今年以來,鎧曹倒也不是第一次遭受群眾圍堵,但前后狀況卻截然不同。之前來訪群眾們對鎧曹屬員們動輒打罵,可這一次雖然來客同樣極多,卻不敢像之前那樣放肆,甚至連鎧曹正式的辦公都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好在這些人也并沒有等候太久,就在李弼領取到賜給的儀仗文物幾天之后,眾人遍尋不至的李泰終于出現在城郊道路上,但卻并沒有回城,而是直往城東的李弼大營中而去。

    當已經等得焦灼難耐的群眾聞訊趕來時,李泰共諸隨從們已經從李弼大營中行出,隊伍中押著幾架大車,堆疊起來的鎧甲等物在車板上摞得高高的。

    眾人自不關心李泰押運的什么,那些豪奴家兵們一擁而上的將李泰并其部曲們圍堵得水泄不通,連連發問道:“請問李大都督,大行臺前所賜給我家主公甲仗文物等,幾時可以給付?”

    全憑著隨從們層層護衛,李泰才沒有被這些一擁而上的豪奴們給沖擊到,但是放眼望去,視野中滿是人頭攢動,也不由得感慨這造勢造的有點過火了。

    一直等到后方大營里李弼派出一隊甲卒,才將這些熱情的有點瘋狂的群眾們稍稍逼退,讓李泰一行得以繼續趕路返回兵城中的行署。

    那些豪奴們自是不離不棄的一路跟隨,哪怕被守卒擋在了兵城外,也都在城外徘回著不肯離去。

    倒也不是因為這儀仗真有一種讓人沉迷得不能自拔的魅力,只是當氛圍營造起來后,意義已經不在于器物本身。古者二桃殺三士,那桃子也不是王母娘娘賜下的蟠桃,饞這一口吃的饞的要命。

    好不容易返回官署中,李泰先著員將從李弼處得來的甲杖排列陳設在官署直堂內外,然后才下令接見那些受賞將領們各自屬官。

    見到這些人后,自然是一套早已經編擬好的說辭,賜物交付那是肯定的,無非時間早晚的問題。鎧曹如今人事簡約,做起事情來難以照顧周全。

    若非李太尉高義捐輸了一批甲仗軍械,讓鎧曹這些工力得以抽出手來趕工,否則之前交付的那一批儀甲文物都還做不出來呢!

    并不是要求你們都學李太尉那么高風亮節,無論捐不捐輸器械,臺府既然已經下發賜令,鎧曹就一定會交付賜物。

    但事情總得有一個先后次序,鎧曹的工料就只有這么多、產能有限,大家還是老老實實按照官爵品秩等著吧。只要活得夠久,就沒有領不到的道理,不要懷疑霸府的誠心,你瞧干掉高敖曹那老哥不還年年在領賜物嗎?

    該說的話說完后,李泰也不理會這些人是個怎樣的反應,當即便命令屬員將這些人禮送出門,不要再留此打擾鎧曹辦公。

    這些人在將李泰的意思帶回后,各家主人感想、反應各不相同。他們當然也明白這件事單憑李泰一人的話是絕對操作不來,背后必然有著大行臺的授意或者首肯。

    正當許多人還在遲疑難決的時候,大將軍于謹、司空若干惠等也都各向臺府捐輸了一部分甲械物料,對外宣稱自然是節恤鎧曹人物工料,確保不誤大閱儀仗諸事。

    為了不流露出太功利的買賣氛圍,李泰倒也沒跟這幾人玩什么錢貨兩訖,只是又在鎧曹官署外張貼了一張告示,表示在這幾位大臣資助下,鎧曹工料荒得到了極大的緩解,月中便會有一批新的儀甲文物交付,但具體可以交付多少卻仍未定。

    這一則告示一發出,壓力頓時給到一些官爵排名靠前的將領,因為按照交付的規則,這些人是肯定能第一批得到賜物的。而在鎧曹工料有限的情況下,他們又一定會擠占后面人的份額。

    如此一來,如果到了大閱時鎧曹仍然不能付足儀甲賜物的話,原因可不在于鎧曹荒廢職事,而在于前邊的人不肯捐輸體恤。


    就在這告示貼出不久,又有一個重量級人物向鎧曹進行捐輸,而且是親自押運器械物料來到兵城官署。

    當李泰得知趙貴率隊親臨官署門外時,心中自是大感意外,但無論彼此關系怎么樣,對方既然親自到來,也算是給自己捧場,總得出迎一番。

    當李泰迎出官署時,勒馬立于街上的趙貴才翻身下馬,站在原處等著李泰入前作揖,臉上才露出幾分笑容,指著李泰頗為和氣的說道:“李從事身兼數職,所領鎧曹又并行諸事,真可謂勞苦有加,讓人欽佩啊。我戶中也有拙息幾員并享國恩,但跟李從事相比,真可謂盜祿之賊。

    但國計維系、臺府要務又怎么能獨勞少類,我在事雖為先進,但也不便奪你桉事,知你近日用功甚艱,后方車上甲械諸物,請你著員點收。”

    眼見趙貴這么和藹的態度,李泰一時間話都不知道該要怎么說了,打量這家伙好一會兒確定他不是在抽風,才抱拳道謝然后著員入前準備盤點接收車上那些甲械物料。

    然而當鎧曹群眾們走上前的時候,拱衛在諸車前后的趙貴部曲們卻并沒有退去,而是直勾勾望著自家主公。

    “中山公這是……”

    李泰眼見這一幕,眉頭便微微皺了起來,暗道老小子莫非來找茬?

    最近這段時間,鎧曹官署門外一直不乏看客聚集,多是時流各家奴仆于此觀望打聽消息,此時察覺到氛圍有異,便紛紛湊了上來。

    趙貴迎著李泰的視線,不急不緩的上前一步笑語道:“這些器料雖然稱不上是什么珍貨,但既然捐施出去,總也希望能有一個回音。

    前者于大將軍、李太尉等,今日我亦至此,不吝厚資、輸濟鎧曹,相助李從事本職中事,李從事能否據實以告,當下群眾之所期盼的事情能否在此月之內完成?”

    “是啊,只見鎧曹收貨,卻是不見給出,月內究竟能不能交付?”

    “中山公高義,李大都督請如實作答!”

    聽到趙貴作此發問,在場許多人也紛紛發聲附和,盼望能夠聽到一個確鑿的答桉,并對問出他們心聲的趙貴連連道謝。

    趙貴站在那里,臉上帶著雍容和藹的笑容,向左近人群微微擺手回應,然后才又轉回視線微笑道:“若工料缺口仍然極大,非李從事一人可以處理周全,你也不必逞強,大可告于我等。臺府少類之中,你也算是不錯,不會因為一事不成便損毀名譽。可若因為使氣累事而令群眾失望、廢罷上命,那才是真的罪莫大焉!”

    可惡,這一次真的是被他裝到了!

    李泰瞧著趙貴那一臉洋洋自得的模樣,心情變得很是不爽,這家伙強將自己跟于謹、李弼扯在一起,意思自是不言而喻,可在鎧曹官署門前拿他消遣擺闊,這就讓他有點接受不了。

    因為宇文泰之前的叮囑,李泰倒沒打算借這件事來狠狠敲詐趙貴,但卻防不住這家伙強插進來刷臉。既然口氣這么大,那李泰還有什么好客氣的。

    他先對趙貴深作一揖,然后才一臉慚愧并感激的說道:“中山公既問,我也不敢隱瞞,鎧曹工料缺口的確不小,畢竟年初以來便物荒積累。憑卑職共鎧曹群眾的確難顧周全,但既得中山公仗義相助,想必能令群眾得償所愿。請中山公且入直堂高坐,容卑職細告桉事困擾。”

    趙貴聽到這話,腮上抖了一抖,但也并沒有多說什么,在李泰恭迎之下走入官署中,身后街上群眾叫好聲不斷。

    過了好一會兒,趙貴才又走了出來,神情是有幾分不甚好看,可當看到街上眾人滿是期待的眼神后,還是擠出一絲微笑擺手道:“各自歸告主人,府中安待賜物交付、共參大閱!”

    眾人聽到這話更是叫好不已,有的忙不迭歸家報信,有的則一路跟隨在趙貴隊伍后方鼓掌喝彩。

    當趙貴在群眾簇擁下行出兵城時,道左數名豪奴趨行入前叉手說道:“我家郎主于城東別業設宴,懇請中山公入戶做客。”

    這樣藏頭露尾的邀請,趙貴自然懶得搭理,可當看見家奴呈上對方遞來的符信時,先是沉吟一番,然后才點頭道:“前方帶路。”

    一行人在城東郊外策馬馳行,很快便來到一處建造在山坡河谷之間的莊園前,莊前有數人佇立,為首者赫然是尉遲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