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陽山坡前一座軍屯校場上,旌旗迎風招展,士卒們身穿著顏色鮮艷醒目、造型威武夸張的甲胃,伴隨著校場一旁激昂壯闊的鼓吹聲,不斷的變幻著隊列陣型。

    陽光漸漸變得耀眼起來,士卒們身上披掛的甲胃變得更加絢麗多彩,映襯得那魁梧身軀仿佛天神下凡一般。百十人陣列整齊,哪怕靜默不動,都給人以強大的威懾。

    “這就是太和舊年的儀仗文物?果然威武不凡!”

    李弼在親兵的拱衛下,站在校場外觀望了好一會兒,兩眼中興致濃厚。

    雖然場上那些臨時找來穿戴演示的士卒們陣勢變化頗顯生疏,但那甲械器杖卻耀眼無比。李弼之前還不覺得自己親兵隊伍寒酸,可在跟場上那儀仗隊伍比較起來,自家部曲頓時被襯比成了土雞瓦狗。

    “鹵簿編制是依照的太和舊制,但具體的甲杖式樣還有創新。李太尉請看這幾副甲式,分別用在輿從警蹕、護幢凈街、田獵……”

    陪同參觀的李泰熱情的向李弼介紹著場上各種儀甲器杖所適用的不同場合,這方面的知識,他也是惡補得來,對照著實物講解的很是仔細。

    李弼同樣聽得很認真,兩眼中熠熠生輝,遇到自己非常喜歡的儀甲樣式,甚至還忍不住上前端詳撫摸一番。可見身為一個男人,無論是怎樣的年紀還是地位,胸懷中都暗藏著一顆火熱的中二之心。

    當然也在于李泰對這一批儀甲改造的很用心,在原本那些陳舊儀甲的基礎上,他引用了許多隋唐時期的鎧甲樣式,特別是那些風格醒目突出的唐代天王造像,使得每一具儀甲的造型都能讓人過目難忘。

    足足領先一個時代的審美,對本就見識不算太多的西魏將領們而言,足以稱得上是降維打擊。

    哪怕是素來風格樸素、不喜歡這些花里胡哨東西的人,也很難拒絕在一些盛大的公開場合中被這樣的儀仗所簇擁。

    李弼在觀看了一會兒之后,又忍不住發問道:“這些儀甲文物如此艷麗醒目,怕是造價也不會低吧?如此鋪張使用,是否太過奢侈了……”

    李泰聽到這話也不由的感慨真是有什么樣的老大、就會帶出什么樣風格的下屬。

    這些儀甲因為是舊物改造加上趕工的緣故,除了造型和色彩頗可夸贊之外,還是能看出比較明顯的拼接痕跡,且所用料多是絹布、廢紙與竹木胎器。

    原料中唯一價值比較高的,就是用來涂色的各種顏料,而這還是去年查抄佛寺剩下來無從消化的物料。宇文泰又不像李泰那樣在陜北再造佛寺,這些物料價值雖高,實用性卻不大,當李泰討要的時候,便很豪邁的撥給他很客觀的一批。

    李泰已經把預算壓到極低,李弼卻還擔心會不會太奢侈,可真是一個皮實又省油的好馬仔!

    “李太尉請放心吧,臺府于此自有度支的計量。”

    李泰先是微笑著回答一聲,然后又作嘆息道:“其實最初商討此事時,主上垂詢諸員、所聞不乏異議,畢陳如今國運艱難,不宜泛濫開支。

    但主上卻言,大統以來諸將以身許國、戮力同心,東面巨寇雖仍未除,但局勢總是越來越好。今秋大閱、再宣軍威,也需要向行伍群眾彰顯國中大將神采英姿,但能威令通暢、上情下達,些許物料的使用也不值得惋惜,”

    李弼聽到這話便也點點頭,頗為認同的說道:“今年六軍增擴,眾多新卒入伍,兵不知將者的確不乏,聲令傳達也遠不及往年的通暢敏捷,主上有這樣的慮計也是正常。”

    李泰聞言后又是一樂,正不正常不好說,吃一塹長一智那是肯定的,宇文泰自己就被下屬們丟在戰場上不只一次了,這些六軍將領們也未見得就比宇文泰臉大,若真與下屬們不相熟悉,被丟在戰場上也是分分鐘的事。

    “現今鎧曹工料使用并不算充足,造出的儀仗文物仍然有限。李太尉領掌六軍整編事宜,可謂勞苦功高,故而主上特命所造文物先付太尉使用。”

    李泰先命下屬將儀仗計簿交付給李弼的太尉府屬員,然后又說道:“除此見簿器物之外,另有備用諸類錄于別冊,請府員一并查收。”

 &     李弼聽到這話后先是客氣的點點頭,然后又說道:“曹內人事既然有困,還要加給備用,會不會影響別處給付?”

    這話即便李弼不問,李泰接下來也要說的,聽到李弼主動問起,他便覺得李弼這人待人還算實誠,起碼不會倨傲的以為別人對他的善意都是應該的。

    “影響當然是有一些,后續督造勤快一些也能追補回來。作此安排也是暗藏私心,鎧曹造此諸類文物乃是首次,或有疏忽不足之處,察覺之后可以及時補救,懇請李太尉不要因此見罪。”

    李泰又向李弼抱拳說道,一時間倒有些不好意思提什么功利性的要求。

    “怕是不止于此吧?應該還有別樣計議,怎么不說了?”

    李弼指著他笑語說道,神態間流露出幾分更勝往常的親近:“入此之前,大行臺曾于臺府召見,告訴我李從事兼領鎧曹桉事,頗有辛苦,若能于事中幫補幾分就不要袖手旁觀。鎧曹狀況如何,我也略有耳聞,今天便笑納賜物,你隔日入我營中,我有一批甲械器物捐輸臺府、供鎧曹調度使用。”

    李泰聽到這話自是驚喜不已,他這幾日搞三搞四為的不就是這件事?

    “多謝、多謝李太尉提攜,我近日的確為此愁困不已。有太尉先人一步、作此表率,接下來行事必然更加順利!”

    之前雖然算計的挺好,但李泰也明白這件事終究是個得罪人的事情,而且得罪的還不是一般人,手法和尺度方面一直有點拿捏不準,沒有必要為了一個臨時的差使而犯了眾怒。

    他本來還暗自抱怨大行臺總給自己安排得罪人的事情,沒想到宇文泰已經幫他遞上話了,這可比之前事情交代完后便不聞不問、由他自己折騰的待遇好多了,果然大行臺是越來越愛我啊!

    “順手之勞,李從事也不必太客氣。我本就有此計量,只不過……這一次還是要多謝你幫我尋到一個情勢上的遮掩,讓我得有公私之間的和洽。”

    李弼先是擺手笑語一聲,旋即又頗有感慨的說道。

    鎧曹沒有足夠的甲械使用,他這個領掌六軍的大將怎么會不清楚?

    身為代地軍團的領袖人物,李弼能夠影響和調動的人事資源也算可觀,可他就算是想帶頭先卷起來,且不說能不能夠滿足六軍的需求,也得考慮群眾是怎樣的感想與看法。

    如今李弼以太尉之位領掌六軍的整編,若干惠都只能作為他的副手,可謂是整個霸府軍方自大行臺以下的第一人,甚至就連于謹單純的在軍中勢位都略遜于他,其他武川豪強們就更不能相提并論了。

    邙山之戰后,整個北鎮軍團勢力都在萎靡,作為補充力量的關隴豪強部曲們在軍中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只是還沒有出現一個或者說一批功勛卓著的代表人物將這些力量加以有效整合。

    李弼之前坐鎮河防前線,如今又領掌六軍,對此感觸可謂頗深。

    他雖然并非出身武川,但既然共在一條船上,也不想跟武川軍頭們關系處的太僵,故而言行也頗謹慎,雖然位高權重,但也并不肆意妄為,只做好本職工作,不在職事之外搏求什么表現。

    他心里當然也希望軍隊的整編和大閱能夠順利進行,所以當大行臺開口、李泰又搞出這樣一個面子上能說得過去的理由,他便也不吝表現。

    講到這里,李弼更抬起胳膊來,見李泰并不抵觸,才頗為親昵的拍了拍他肩膀笑語道:“鎧曹事務敗壞非只一時,在職者也并非昏庸不堪,卻都難以扭轉。李郎你上任短日便進獻妙策,怪不得主上選你任事。青春年少,未必樂共浮沉世道的老物相處,我戶中也有愚幼幾員,李郎若不嫌棄,可以攜領從游。”

    李泰滿臉笑容的點頭應是,心里卻覺得古怪,他跟李弼也只是見過幾面,于公于私都接觸不多,今天李弼對他的態度好的有點超出尺度。

    公事上幫助他還算是因為大行臺遞話的緣故,可這勾肩搭背的要介紹子侄給他當跟班,這就有點親昵的過分了。

    再聯想之前言及趙貴的時候,宇文泰那有點莫名其妙的話,他心里便也漸漸有了猜測,不出意外的話,可能是他媽的要出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