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吼叫聲傳來,堂內幾人連忙將書案上重要文卷收存起來,堂外群眾則紛紛聚集于門外,給堂中整理籍簿爭取時間,這一連串的行為不知已經做過多少次,熟練的讓人心疼。

    不多久,便有十幾人沖至直堂門前,為首一個向堂內瞧了一瞧,原本怒氣沖沖的表情頓時轉為幾分驚喜:「李大都督幾時入城?難道也為所部催討甲械?」

    李泰站起身來,一頭黑線的望著若干章,耐著性子悶聲答道:「新得大行臺授命領掌鎧曹案事,你等入此有事言事,何必咆哮辱罵!」

    若干章聽到這話也是一臉的尷尬,趕緊躬身叉手、連連道歉:「這真是失禮,某實在不知大都督在此,否則怎敢……」

    李泰也并沒有再深作追究,擺手示意若干章入堂來坐,將其他人先作屏退,然后才又說道:「我新領此間事務,還有很多不甚清楚。你部所求甲械數量多少?若真需求非常急迫,我試試能否想辦法調濟一批。」

    鎧曹這里一副爛攤子,短時間內怕都難以梳理清楚。李泰見若干章態度很是急躁,便打算著如果需求量不算太大的話,他便先從自家調使一批甲械暫借使用,恰好之前李虎連人帶物的支給一批還沒來得及分撥給部曲,他跟若干惠之間也沒有太多計較,既然急用那就且先拿去。

    若干章聽到這話后便笑起來,一邊搖頭一邊湊近李泰小聲道:「大都督誤會了,我部人馬并不急缺甲械……也不是不缺,只是并不急求鎧曹給付。鎧曹如今人事混亂,想也沒有足夠的物料可使,若是別人也就罷了,總不能讓大都督為難。」

    「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泰聽到這話后又有點傻眼,似乎這當中還有什么隱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事情是這樣的,年初以來中軍整擴,諸軍營卒還可以括籍編就,但軍械武裝總需要實物吻合……」

    若干章見李泰頗有不解,便又認真解釋起來。

    霸府整軍,兵員的擴充倒還不是一個最大的問題。大量關隴豪右私曲被征募為軍,如今關西的兵員總量比較之前是只多不少。

    兵力雖然有增無減,可是其他各個方面對比之前都有了極大的差異。就拿當下所討論的軍械問題來說,生產補充的效率就遠遠的比不上兵員的擴充。

    之前鎧曹屬官們就說過,甲械的補充除了官造生產和戰爭繳獲,還有一個補充途徑就是民間捐輸。這所謂的民間捐輸自然不可能是指的普通百姓上繳,而是軍頭與豪強們的捐輸。

    大凡擁有一定規模部曲武裝的將領,多多少少都會擁有一部分甲械生產能力。比如李泰之前向河東豪強采購甲械,如今自己已經籌建起了冶鑄工坊。

    往年六軍以鮮卑軍卒為主,各級將領的私人部曲占有相當大的比例,就算霸府沒有掌握足夠的甲械生產能力,也可倚重一部分將領們私人的武裝儲備、不誤征戰。

    可是如今關隴豪強部曲們在六軍之中比例激增,本身就在挑戰傳統北鎮軍頭的地位和勢力,這一部分軍伍自然不會編為那些北鎮軍頭的部曲,那他們自然也就沒有再做供養的義務。

    如今六軍部伍雖然已經整編起來,但武裝水平卻是堪憂,其中相當一部分軍卒只能配給最基本的刀杖器械,甚至于操練都是無實物表演。

    如今鎧曹被諸方羞辱索取軍械物資,一方面是因為情況真的很不妙,另一方面就是各方在哭窮訴苦、堵死臺府向他們征募物資的情況發生。

    「眼下這鎧曹真的不是什么良善之所,大行臺或許是因賞識信賴大都督應急任艱的能力,但大都督如果沒有憑空生物的本領,最好還是盡快抽身離開!」

    若干章在將當中內情講述一番后,又忍不住嘆息道:「表面看來,這只是械

    用不足,但事實上當中情勢的糾纏太深刻。就連我家主公都常常嘆息,不該自命不凡的接受大行臺整頓六軍的任命,以致如今騎虎難下,怎么做都難合眾情。」

    李泰聽到這里也點點頭,越發有感這當中的水深。

    史書上講府兵制的建設初期,一句「大募關隴豪右為軍」做出總結,但實際的過程哪有那么簡單。哪怕并不講的多么深刻復雜,這當中一個權力和義務的變化問題就挺讓人頭疼。

    眼下西魏的軍隊建設就走到一個很微妙的節點,傳統的北鎮軍頭在西魏的政權穩定過程中雖然貢獻極 然貢獻極大、勞苦功高,但連場大戰的損失使得本身勢力大大縮水、已經不足以支持他們所擁有的勢位和權力。

    新興的關隴豪強們大批的加入到西魏軍隊中來,深厚的鄉土基礎讓他們活力四射,但在西魏的政權結構之中,卻得不到他們應該擁有的地位待遇。

    就拿李泰自己來說,他已經算是近年來霸府最出色的一個后起之秀,但較之那些老牌軍頭仍然相差甚遠,可若講到實際能夠調度的人馬資源,有一些開府大將甚至都比不上他。

    對于那些老軍頭們而言,現今霸府的軍隊建設,只是大行臺一人的勢力增長,他們與此卻沒有太大的利害關聯,自然也就懶得捐輸資助。

    新加入的關隴豪強們,本身就是率領宗族鄉黨捐身效力,在還沒有給予足夠的名位獎賞之前,便欲壑難填的要求他們做出更大的貢獻,也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

    說到底,還是組織力和生產力的脫節,人馬雖然組織起來了,但方方面面的維持工作仍難匹配,甲械的供給和補充不足僅僅只是矛盾外露的一個表現。

    這件事要解決也很簡單,無非相關各方相忍為國、各作忍讓,明年的玉璧之戰就是一個極佳的轉折點。在如此巨大的一個戰略轉機和美好愿景的激勵之下,任何內部矛盾都可放棄計較,先把蛋糕做大再說!

    可是這種事如果脫離實際情況、領先半步都足以要人性命,李泰也實在不敢找刺激的瞎操作。

    兩人在堂中對話還沒有結束,官署外又響起了喧嘩辱罵聲,有人探頭看了一眼官署內跟隨若干章而來的士卒們,便訕訕的退了回去,顯然是時間沒有安排好,撞到了一塊來。

    李泰看到這一幕也自覺得頭疼,這特么叫什么事?他做過的官職也不少,但像這鎧曹參軍這么憋屈還真是第一次。

    宇文泰既然讓自己兼領此職,起碼在今年大閱結束之前他是不好抽身出來甩出去,難道就得蹲在這里任人羞辱、唾面自干?

    這自然不是李泰的行事風格,而且就在剛才他還在打算著怎么把水攪渾以中飽私囊。

    從源頭和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那是不用想了,就算有思路他也不敢干。可若是短期內將這一情況略作扭轉,關鍵是應付過不久之后的大閱,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在同李泰交談一番后,若干章便要起身告辭。來鎧曹官署催討甲械也是例行公事,但既然如今是李泰作主,當然也要給個面子,總不好再堵門辱罵。

    「既然來了,那也就不必急去,留此用過晚餐再走不遲。」

    李泰起身發話挽留道,就算你們走了、待會兒說不定還得來幾波催討物資的,干脆就留下來吧,也能幫我遮擋點晦氣。

    若干章聽到這話后也是有點哭笑不得,過來討債卻被欠債的扣下來了,這是什么道理?

    不過他倒也知道鎧曹眼下為難之處,且這官署位于新建的兵城中,李泰并沒有帶領太多部曲入此,稍后若真有什么莽撞之人過來滋擾,發生什么碰撞可不好說,于是便先留下來,著員將此間事情向主公若干惠匯報一番。

    接下來又有幾撥人過來,但見若干章率

    眾于此,便也都沒有繼續留此撒潑。畢竟大家都是做戲,順便拿鎧曹做個出氣筒,彼此間實在沒有必要爭搶這個機會。

    李泰在將內情了解一番后,索性也不再理會鎧曹案事,這事根本不是鎧曹內部能夠解決的,只能從別處想辦法找補。

    現在大家之所以對鎧曹不夠尊重,主要還是已經知道了鎧曹的底細,根本就不指望能從這里倒騰到什么東西。

    要改變這一處境,首先就是得扭轉彼此間的主動與被動關系,讓大家對鎧曹產生一種比較急迫的需求,基于這種需求再從他們手里敲詐一批甲械物資。

    搞這種事情,李泰那可太明白了,略加思索之后,腦海中便形成了一個思路,當即便伏案書寫起一份奏書來:鎧曹翻揀庫藏圖籍,發現一批太和年間的甲仗圖紙,請求趕制一批甲仗用以賞賜諸開府儀同,于大閱之日壯其儀仗,請求大行臺恩準。

    意思也很簡單,現在有一批新到的限時限量的皮膚,你們這些家伙誰想要就趕緊給我氪金!好不好看不重要,誰沒有誰尷尬。我看哪個王八蛋還敢再派人來我官署撒潑,捐輸少了都不搭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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