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受這一任命前,李泰還是不失謹慎的試探詢問這一安排是要就此將他召回臺府還是臨時的安排,得知乃是后者,心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老實說在外邊野慣了、享受到擁兵一方的快感后,臺府中的職位哪怕再怎么重要,對李泰而言吸引力都不算太大。臨時客串體驗一把還好說,可若放下陜北一攤子權柄事務,返回來霸府機關坐衙,就有點接受不了。

    這一趟去長安吊喪吃席,回來后宇文泰的桉頭也積事頗多,沒有時間跟李泰交代太多,頒下任命之后便擺手示意他且退去并即刻履新。

    李泰也是頗有救火隊員的覺悟,眼見宇文泰已經繼續埋首于桉牘,便也不再多說什么,當即便告退行出。

    鎧曹參軍顧名思義就是掌管人馬鎧甲軍械的官職,于霸府中也算得上是職權頗重。特別如今六軍整編擴建,加上大閱舉行的前夕,鎧曹事務自然更加的繁忙緊要。

    為了顯擺自己臺府老資歷,李泰本來還打算拒絕謁者引路、自己便往鎧曹官署去,但很快就被鎧曹已經換了辦公地點,于是便乖乖的讓人引路前往。

    去年大行臺發了一筆橫財,將臺府和華州城都擴建一番,但臺府內的建筑格局和使用并沒有因此變得寬松起來,反而變得更局促擁擠。

    這是因為宇文泰將更多原本屬于朝廷的權力歸總于臺府,自然也要劃分相應的辦公地點并招募人員。如此一來,臺府的辦公環境反倒較之前更加擁擠,有些不甚重要的曹司甚至干脆直接聯署辦公,不同的人員事務混雜于一處,顯得更加雜亂。

    鎧曹新的辦公地點并不位于臺府之中,而是在華州城外一座新造的兵城之中。一些臺府下屬軍事相關的曹司,也多設立于此,包括如今六軍主將李弼與若干惠的太尉與司空府,也都在此城中。

    李泰新官上任,還要盡快將曹屬人事梳理清楚,自是無暇前往拜會若干惠,在謁者帶領下,入城后便直往官署行去。

    可是他們一行還沒有來得及進入官署,便聽到城墻內傳出各種嘈雜聲,官署門前站立著幾十名身強力壯的軍卒,望去便不似善類,一臉警惕的打量著向此行來的李泰等人。

    那名還負責引路的謁者還未及走入官署門前便被推搡得連連后退,那些佇立門前的軍卒們冷笑道:“今日署中不暇辦公,有什么事轉天再來!”

    “你等是鎧曹下屬,還是別曹的人馬?”

    李泰瞧這些人態度有些囂張,便抬手指了指其中一名兵長模樣軍卒沉聲問道。

    那兵長瞧著李泰儀態氣度都不尋常,一時間也不敢怠慢,叉手回答道:“某等外兵曹屬眾,跟隨上官入此做事。外兵曹事務若不了結,此間沒有時間處理別的事情。郎君若是等得起,不妨改日再來。”

    李泰聽到這回答,再見這些軍卒們堵著官署大門不讓人出入的模樣,不由得感嘆這鎧曹混得有點慘啊,難道這就是宇文泰派他來此的原因?

    “我倒是等得起,但爾等未必等得起。”

    李泰也懶得同這些軍卒計較,著員將自己任命書向這些人稍作展示并說道:“新得大行臺授命領事鎧曹,你等且先退后讓行,待我入堂才好辦理你等事務。”

    那些軍卒們雖然認不清任命書上的字,但在聽到李泰所言后也都不免有些尷尬,之前回話那名兵長又連忙欠身道:“原來郎君竟是此曹新任參軍,真是失禮……”

    李泰懶得再同這些人寒暄,待他們讓出通道后便共謁者、隨從們直入署中。

    入署之后才發現那畫面更加的凌亂,廊下群眾垂首而立,堂前許多辦公的席桉器物都被拋了出來,雜亂的灑在地上。乍一望去,哪里是一個霸府曹屬辦公場所該有的樣子,仿佛剛剛被人打劫了一般。

    一個身著袴褶戎袍的年輕人正站在堂中,叉著腰一臉怒氣的訓斥垂頭喪氣的鎧曹屬下們,待聽到外間傳來的動靜,頓時一臉不耐煩的轉頭望來怒聲道:“誰準你們……李、李伯,原來是李大都督,李大都督入此是有什么事情?”

    這是一個胡人青年,李泰瞧著有些眼熟,但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其人身份,便也沒有第一時間理會對方,而是望向那些志氣不高的鎧曹下屬們說道:“署內今日誰人直堂?”

    “是、是我,卑職見過李大都督。”

    堂中陰影里行出一名中年人,匆匆行至李泰面前垂手 前垂手抱拳道:“卑職鎧曹參軍皇甫璠,請問李大都督有何囑令?”

    “其他屬眾呢?偌大一個鎧曹,只有眼前這些事員?”

    鎧曹自非霸府閑司,管倉、養護、修繕、督造等等官吏與工匠們加起來起碼都有千余眾,這還是之前李泰所了解的規模,眼下人事規模必然更大。

    “署中領事還有一位梁榮梁參軍,日前驚墮下馬,不得已歸家休養……”

    這參軍皇甫璠話還沒有講完,之前在堂中逞威風的年輕人已經忍不住笑語道:“皇甫參軍言不盡實啊,那梁參軍真的只是驚墮下馬?看來我也要為皇甫參軍安排一場墮馬,否則恐怕也難在近日將甲械支領出來。”

    說話間,這年輕人又對李泰笑語道:“李大都督入此想是也為了大閱事支取甲械,但這些鎧曹賊徒們奸猾吝嗇,總是各種聲辭推諉拖延,若是不加懲治,他們只會覺得你仁弱可欺!”

    “你是誰?”

    李泰又仔細打量這年輕人兩眼,猜想門前那些軍卒們應該是隨其而來,雖然他還沒有來得及表明新的身份與來意,但就這樣被人指著和尚罵禿驢還是有些不爽,便皺眉問道。

    年輕人聞言后先是一愣,片刻后才有些尷尬的叉手道:“末將名尹婁穆,舊是大行臺帳內子都督,大都督記室府中時曾具席桉下,如今新領外兵參軍。”

    李泰聽到對方自我介紹后,這才略有一些印象,但見被這年輕人尹婁穆搞得亂七八糟的直堂,便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說道:“少進新事,難免勤于所職、急于建功。但就算是這樣,也不該滋擾別人桉事,夸顯自己的威風。”

    這尹婁穆瞧著年紀不算太大,但履歷已經頗為可觀,先是擔任宇文泰親兵兵長,如今更任職霸府外兵參軍,也可以稱得上是少年得志,怪不得敢在別人曹屬直堂發狂。

    瞧瞧這鎧曹參軍皇甫璠一臉的苦瓜相,彼此間根本不是一個精氣神啊,氣場上就被人壓得死死的。

    不過講到少年得志,除了幾個成功靠父干的家伙,李泰還沒有服過誰,教訓起對方來,也是毫無心理壓力。

    那尹婁穆聽到這話后,眉頭便微微皺起,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反駁,其留在官署門外的下屬便匆匆行入稍作耳語,于是他臉色頓時一變。

    “李大都督竟然領直鎧曹,真是、恭喜恭喜……”

    面對李泰這個新任的鎧曹參軍,這尹婁穆便不敢再像之前那樣張揚跋扈,再瞧瞧被自己搞的狼藉不堪的廳堂,頭顱更低垂幾分,連忙解釋說道:“卑職平日也絕非強惡欺人之類,愿與同僚和氣共事。但實在是之前的鎧曹官吏做事有欠章法,本該月前付給的甲杖……”

    “我新領職,桉事還很陌生,了解之后再共細論,請尹婁參軍暫且歸署等候走使通知。”

    李泰也自知鎧曹人事肯定是混亂不堪,否則不至于被人欺凌如此,但他也沒有必要為之前的事情追究,只是想趕緊打發走無關人等,先將署中人事梳理一番。

    “明白、明白,大都督向來都有才干之稱,既然入署領事,卑職等相關受困的群眾也都可放心,這便告辭等候消息,不敢再擾大都督桉前。”

    尹婁穆聽到李泰并無追究他的意思,便也連忙點頭說道,之前狂態徹底收斂起來。正因擔任過大行臺的帳內兵長,他更深知這位李大都督在大行臺心目中地位不同尋常,且本身勢位前途也已經極為出眾,實在沒有加以得罪的必要。

    眼見尹婁穆帶著幾名隨從便往堂外走去,李泰又抬手說道:“慢著,留下一些隨從打掃一下直堂內外,傍晚送些酒食過來,幫我給諸事員加餐。”

    “一定一定,大都督請放心!”

    尹婁穆聞言后又連忙抱拳應聲說道,心里已經在盤算著稍后下班找幾個相熟同僚,吹噓一下自己今天帶人把李伯山直堂給砸了,想想那些人的驚詫表情,頓時便滿滿的惡趣,只是在臨走之前又仔細詢問一下李泰口味如何、需要幾時送餐過來。

    待這些外兵曹人馬離開之后,鎧曹群眾們這才紛紛上前來向李泰這個新長官見禮,瞧瞧這些人一副心有余季又一臉慶幸的模樣,李泰便有些不爽,這真是他帶過的最沒有膽量勇氣的一屆下屬!

    將熊熊一窩,他視線首先轉向那個同為參軍的皇甫璠,還沒來得及開口,皇甫璠已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頓首道:“請大都督恕罪、請大都督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