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當然沒有閑情去打老虎給獨孤信湊虎皮,只是把這件事吩咐下去,讓家人們就市訪買,什么時候買齊了再說。

    他這里還沒來得及離城歸鄉,便又收到臺府傳喚吩咐事宜,自是不敢怠慢,連忙往臺府去。

    臺府直堂外,仍有許多內外官員排隊奏事,大行臺雖然巡察河防未歸,但仍有蘇綽等留直臺府、不誤辦公。

    李泰因受蘇綽專召,倒是不需要老老實實的排隊候見。可在行過隊伍的時候,一眼便見到站在隊伍當中的于老二,心中便有些好奇,走上前打聲招呼并詢問道:“二郎竟也已經在領府事?”

    作為新晉的宇文家女婿,于翼年紀雖然不大,但今官爵也頗可觀,解褐即授員外散騎常侍并開國縣公,比李泰最初進仕西魏的官職要高得多。

    哪怕現在,李泰的爵位也僅僅只是洛川子,較之于老二差了好幾級,可見做宇文泰的女婿也是很有好處的。

    但官爵品秩高也就罷了,只是一項殊榮待遇,可在臺府任官卻要負責具體切實的事務。

    于老二雖然已經結婚,但也只是一個大毛孩子,宇文泰即便想要栽培重用女婿,人于老二新婚蜜月都還沒過完,就把人抓來臺府打卡上班,也有些操之過急了吧。

    于翼先對李泰作揖見禮,然后臉上露出幾分苦澀:“區區頑劣少愚,未足充實,只是治業府學,水池公殷勤垂問,著我每天入此進述所學。”

    李泰聽到這話后頓時一樂,感情是宇文護這堂舅哥給自家新婿子立規矩呢。這家伙在戶中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于叔父兄長面前只有恭聽受訓的份,可不得敲打一下這些新婿子們給自己找點心理平衡。

    他頗為同情的拍拍于老二肩膀,然后便在謁者引領下行入直堂。

    直堂里蘇綽端坐在席,卻是病態濃厚、臉色蒼白。他月前在朝修禮,積勞成疾,新染了時下的流行病氣疾,本在居家休養,連之前的婚禮都沒能參加,但因大行臺東巡,又拖著病體趕回臺府留守當直。

    瞧蘇綽這一副病態,李泰也忍不住發聲勸告道:“國事雖重,但也需要長年維持,尚書體中欠佳,又何必勉強視事,休養得宜、再報上恩,才是正計啊!”

    蘇綽聞言后只笑一笑,并不多言自身,示意李泰入前來做,將一府令書文遞了下來并說道:“今秋大閱事期已定,仍在白水。去年都水行署草創,助事仍淺。但今年伯山治功已經卓然可觀,該當自己的責任,也要擔當起來。”

    李泰并沒有急著表態,接過書令后掃一眼臺府分配給自己的任務,頓時便覺得有些為難。

    去年宇文泰很是發了一筆橫財,但到今年也已經霍霍的差不多了,于是便又發揮了老風格,向諸下屬們打秋風。

    聽到大閱仍在白水舉行,李泰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妙,瞧瞧今年參閱的內外軍伍規模倒是比去年縮減了許多,不再只是諸州鄉團俱發,僅僅只是有正規編制且無具體作戰任務的中軍與州郡人馬參事,預計是有六萬出頭的人馬。

    李泰作為三防城大都督,也要率領一軍編制參閱。按照今年六軍整編的營伍編制標準,正卒一千八百人左右,加上輔兵役卒之類,約莫三千多人馬。

    值得注意的是,李泰所部人馬并不歸于州郡,而是隸屬于六軍別曲。換言之,等到下一步以六軍為基礎的霸府中軍再作擴編的時候,李泰所部人馬收編序列靠前。

    如果按照未來府兵編制中開府獨領一軍的標準,那李泰在今霸府軍事編制中的地位,便可類比開府了。當然這個編制結構形成還得數年之久,過程中難免升降變化,最終結果如何那就不好說了。

    但無論如何,李泰在霸府軍事構架中地位的提升那是顯而易見的。大統九年參閱,還僅僅只是作為高仲密的侍衛官打了一場醬油。大統十年則就被拎出來熘了一場,嚴格來說也不算參與大閱。

    可是到了今年,他就有了獨領一軍的資格,成為了正式的參閱將官。哪怕從此往后勢位上沒有顯著的進步,僅僅只是保持當下的水平,等到府兵編制正式形成,開府二十軍有很大機會能占據一席。

    宇文泰這個老大搜刮起下屬來那是真討厭,但也不得不說對李泰是真不差。單就這一次將他部伍編入六軍別曲,就省去了他許多再從州郡輾轉的麻煩。

    他部伍新成,按照六軍標準,是遠不夠資格成為擴編后備的。看這份參閱部伍名單,許多資歷頗深的鎮將部曲都排在自己后面,可見李泰是真的享受到了優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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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這也是因為李泰所部諸防區域本就太寬泛,歸在哪一州郡都不合適,職權上也是霸府直管,這樣的安排也正合理恰當,只是將序列提前。按照正常標準和流程的話,只怕還得起碼一兩年才能正編參閱。

    不過李泰對宇文泰的感恩也僅止于此,糖上蘸屎是這個家伙的基本操作。部伍編制雖然給了優待,但交付給都水行署的籌備任務也是極重。

    今年參加大閱的人馬雖然大為縮減,但流程卻擴大數倍,特別白水大閱結束之后,還要大軍開拔西狩岐陽。

    白水位于洛水中段的關中平原東北邊緣,岐陽則位于關中平原的西部,彼此間近千里的路程,等同于橫穿渭水北岸的關中平原,行軍強度不遜于從長安一路打到洛陽!

    大統九年僅僅只是田獵于荊原左近,大統十年則草草結束、根本就沒有安排田獵,到了今年卻任務陡增,安排了近千里的巡狩行軍。

    由此可見宇文泰是真的有點飄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全面檢閱一下邙山之戰后過去這兩年多整軍的整體成果。

    雖然只是行軍于關中,但這么多的人馬行止也是一場規模極大的團建任務,能保持軍容、行伍不散的從頭走到尾,都算是圓滿完成任務。

    這樣一場巡狩任務,哪怕沒有具體的作戰任務,人吃馬嚼等最基本的開支也是一項沉重的負擔。

    去年都水行署還只是一個拾遺補漏的小衙門,但在今年卻一躍成為最主要的幾個籌備單位之一,在這任務清單上重要性僅次于華州、雍州等幾大州治,單單需要籌備的車馬數量就要上萬架之多,糧帛等物資所開具的數字,看起來更跟開玩笑一般。

    李泰瞧著這書令只是沉默不語,蘇綽大概也有點不好意思,轉又干笑兩聲道:“任務雖然沉重,但也并不強求一時俱全。自此往后,尚有將近兩月時間,伯山善事之名內外咸知,相信你必能將事情營規的妥善得宜!”

    李泰聽到這夸獎,卻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倒也不是訴苦,只是有些無奈的說道:“尚書病體維艱,讓人感動,在情在事,我都應該為尚書分勞些許,不敢抱怨。

    但都水行署終究不是臨民正職,凡所規制皆州郡事余,溝塘太淺,即便儲貨滿盈,能得幾端?我一人失職事小,但若累及大閱不成、群屬勞不見功,俯仰皆愧、慚立人間啊!”

    “話也不能這么說,伯山你的成績有目共睹,誰也不敢輕視稱拙。正因伯山經營,府內群眾才知流水生財誠然可信。洛水一流已經如此,若將涇渭俱納都水事中,則必更加的見利非常。此事我與主公也曾議論,只因事涉廣泛、尚未見令。但今年大閱若能妥善籌備,開年朝會此事必成朝議焦點!”

    蘇綽見單純的夸獎力度有點不夠,便又開始畫餅。

    但李泰對此卻全不動心,別說渭水、涇水,你把黃河都劃給我管,我特么也搞不定啊!之所以鎖定渭水,就是因為流域內殊少強族掣肘,又有陜北這一塊胡荒之地可供開發。

    就算渭水也歸我管,老子敢把長安皇宮給強征了?龍首原圈那塊地,都還沒來得及完全開發出來呢!

    “卑職多謝主公、多謝尚書的賞識看重,但既受命,自當據實以對,不敢夸夸狂言。事若折半,雖仍勉強,但卑職銜恩任難,保證大閱之前可以貨事俱備!”

    蘇綽畫的這張餅,李泰既不想啃,也啃不下,不過他也的確需要這么一樁物資交遞頻繁的任務,來掩飾一下自己巧取豪奪、中飽私囊的各種操作,想了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個自己可以接受的標準。

    “折半便可行?”

    蘇綽聽到這話后,非但沒有失望,反而頗有驚喜的瞪眼追問。

    李泰看他神情如此,心里頓時暗罵一聲,媽的,還價還高了!

    但話都已經說出口,卻是不好再反口,于是他便心情忿忿的悶聲道:“困難當然是有的,盡力而為,就算不能極盡,相差盡量壓在少許。”

    “如此也好、也好!唉,在事誰不艱難?終究還是伯山,消解了我胸中一大塊壘。”

    蘇綽聞言后又呵呵笑道,李泰聽到這話更覺得不爽,你們自己想搞大場面,卻來漫天要價的坑我,我瞧你是不想收我的帛金了!

    但瞧著蘇綽這憔悴病態,他終究還是不忍,告辭前又問了問蘇綽哪天休沐放假,準備帶上一些賀拔勝去年剩余的醫藥去拜訪一下。瞧他這工作強度,未必能得大益,但也總算是盡自己一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