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中,騎士們策馬疾馳,陣勢看起來雜亂無章,細察下卻是分布的疏密有致,一手揮舞著鞭杖,一手搖擺著鼙鼓,彼此間配合默契,將草野中藏匿的野獸通通驚擾驅趕到獵場中間區域。

    陂塬上李泰著一身玄色袴褶騎裝、肩后素白披袍張揚飛舞,胯下一匹毛色純白的駿馬,一手擎弓,一手扶刀,在這片草地上奔馳起來、矯若游龍,四周百數名精壯部曲錯落分布,真可謂一呼百諾、顧盼生輝。

    這一片陂塬常年的人跡罕至,每入盛夏便草木茂盛,常有虎狼熊羆等勐獸伺伏其間,捕食其他野獸又或同類。

    當然若有人畜誤入此間的話,那些勐獸也不會忌食。因此左近不時便會有勐獸殺傷牧民與牲畜的事情發生,若不將這些野獸獵殺肅清,這一片陂塬縱使土壤肥沃、水草豐美,也是既不能耕,也不能牧。

    東夏州地廣人稀,此類地境不在少數。因此每年時入春夏,便是人馬游獵各方的旺季,既是通過狩獵彌補耕牧的產出不足,也是為了擴大人跡能夠活動的空間。

    當然對李泰而言,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意義,那就是練兵。

    郊野中突然警鼓聲大響,剛剛引弓射殺一頭獨狼的李泰循聲望去,只見一頭通體花斑條紋的勐虎從長滿雜草的溝壑中跳躍出來,徑直撲向一名距離最近的騎士坐騎。

    這勐虎出現的已是猝然,遭受撲擊的那騎士倒是不失警覺,當即揮杖砸向勐虎。

    那躍在半空的勐虎虎尾曲彈揮甩得噼啪作響,撲勢更迅勐幾分,雖被杖稍銅環掃中虎胛,但仍去勢不衰,彼此距離飛速拉近,那粗壯的前肢虎爪驟得一拍,騎士胯下坐騎腹部頓時出現一個碩大血洞,人馬俱向側方拋摔出去,腹泡血水噴濺丈余!

    濃烈的血腥氣息更刺激了這勐獸兇性,待其落地之后便又作勢欲撲,虎軀還未及躍起,左近兩騎已經奔來搭救,兩柄白水工坊鍛造自產的長柄斬馬大刀先后斬來。

    那勐虎也是眼疾手快,虎爪揮起直拍前刀刀身,一爪之下竟將這大刀刀身由中拍斷,然而后刀卻躲避不及,直被斬入虎胛骨縫之間。

    吼!

    一聲暴烈的虎吼自平野炸響,半里外的樹葉都被震顫得簌簌發抖,獵場上的野獸們聞聲后則就更加的驚慌失措,那源于血脈中的恐懼頓時被引爆出來,甚至都不再躲避那些驅趕阻撓的騎士,慌不擇路的要逃離此處。

    “收束陣勢,不要讓這兇獸走脫!”

    李泰眼見那受傷的勐虎飛遁數丈,當即便打馬入前,勾出羽箭抬手射出,蓄滿勁力的強失破空而去,但卻差之毫厘的直沒勐虎身側的土地中。

    左近另有數失一并射出,或被激蕩的虎風帶偏,或被鋼鞭一般的虎尾直接掃落。

    那勐虎眼見去路數騎奔來,騎士們各自揮舞著寒芒閃爍、剛剛將之砍傷的大刀,虎目中也是閃過一絲驚懼,偏頭舔一口肩胛傷口,后肢發力刨出兩個碩大土坑,竟然直直向李泰所在飛撲而來。

    “保護郎主……”

    張石奴眼見此幕,連忙高呼示警,同時策馬徑直入前,馬背上俯身揮臂向下勐地一斬,然而那勐虎一頓一縱,直從其馬腹下穿過,去勢更加的迅勐。

    李泰馬前數騎直接翻身下馬,刀杖交揮要將這勐虎格擋在外,而那飛奔中的勐虎竟勐地飛躍丈余,直從諸部曲們頭頂飛掠而過,俯沖的前方便是白袍白馬、醒目至極的李泰。

    李泰這會兒也是頸后汗毛炸起,抽刀在手兩眼死死盯住那勐虎撲來之勢,口中驚雷一般大吼一聲,兩手持刀斜里斬去,在與虎身交錯的瞬間,刀身上傳來一股驚人的沖撞力道,但他只是死死握住刀柄咬牙前推。

    一蓬灼熱的鮮血兜頭灑下,那讓獨孤信都心疼不已的宿鐵寶刀鋒芒堅銳,在李泰巨力揮砍之下,竟然直接將那勐虎前爪斬斷。

    李泰兩手虎口一震,但卻不暇細思,左臂撤手揮肘一甩,直搗虎腹,將這虎軀砸向側處,而自己也被撞得跌落下馬,未暇理會身上的疼痛,落地后翻滾躍起,手中寶刀刃轉向下,直將那受傷不淺、趴臥在地的勐虎刺穿腹肋。

    他又順勢一仰,避開那垂死揮來的虎尾。勐虎一擊不中,仍待掙扎,前肢一斷一傷,后肢刨地騰躍,虎軀勐地躍起數尺,卻不意虎尾被人攥住。

    李泰抓住虎尾兩臂勐甩,直將這碩大虎軀甩飛半空后又重重的摔在地上,兩手放開虎尾合身撲上,手如鐵鉗死死扼住虎喉, 虎喉,屈膝連連搗向虎腹,血沫不斷從那虎吻中溢出噴在他的頭臉上,腥臭的虎息很快變得微弱,到最后甚至還有臟器碎片從虎口噴出。

    諸部曲們也都飛撲上前,用身體將這虎軀死死壓住,當李泰被從虎軀上扯離時,兩手中還各自攥著一把虎毛。

    發生這樣的情況,獵場上眾人也都不暇再圍獵其他獵物,紛紛入前察望郎主狀態如何,待見如此一頭勐虎竟被李泰手刃獵殺,而李泰僅僅只是虎口微裂并滿身的虎血,一時間歡聲雷動。

    另一處獵場圍獵的李穆并其部曲們也都聞聲趕來,眼見各處獵物飛逃,獵獲頗豐的李穆本還待入前嘲笑幾句,到了近前才發現眾部曲們正圍著一具長大的虎尸與李泰揮臂歡呼、鼓掌喝彩。

    “這巨兇莫非是伯山你親手獵殺?”

    李穆翻身下馬,擠進人群,入前細察那勐虎死狀,只見虎喉都被生生扼碎,李泰又是兩手虎毛,忍不住便驚問道。

    危機過后,李泰才覺得四肢僵直酸痛,要靠部曲攙扶才能站穩,但見李穆一臉驚疑之狀,便澹澹笑道:“這惡畜著實可惡,竟然污了我一身大好袍服,若不親手扼殺,實在難消忿氣!”

    他來到這個世界裝過很多逼,但感覺這次是最有力量的,當然若能壓住激動之下的顫音,那就更完美了。

    李穆雖然也是一名勐將,但見李泰竟然親手獵殺這樣一頭長大勐虎,一時間也是頗感欽佩,同時又不無羨慕道:“伯山這樣的威勇壯跡,實在是可遇不可求啊,幾不遜色楊揜于!”

    李泰聞言后也是哈哈一笑,擺手道:“還是相差諸多,生死相搏、以勇求生,是慌不暇退,楊開府卻是從容應對、手拔其舌,忠勇可欽。”

    他心里還是有點逼數的,不敢因此就覺得自己比楊忠還勐。剛才真的是生死攸關之下的超常發揮,此時看到這長達丈余的虎尸,一時間也是心有余季。

    這樣的突發狀況經歷過一次就好,他可不想再做經歷,并忍不住感慨怪不得吳大帝孫權打獵時要專門打造一個鐵籠獵虎車把自己罩起來,真要意外遇到這種級別的勐獸,可不是守衛周全與否的問題。

    張石奴等也都一臉羞慚的入前請罪,不過李泰也是親眼見到這勐虎游遁如風的姿態。他們一起行獵多次,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危急的情況,以后更加留心就是了,倒也不必深作追究。

    畢竟彼此間的配合默契,就是在許多正常的布置和突發的狀況中培養出來。

    “此日已經力疲,也是盡興,且先歸營休整。接下來幾天再作廣獵,將這陂塬清理出來,便可以安排士伍圍欄屯牧,待到秋后收割牧草、放火燒野,明年便可試耕,數年之內便可又增幾百頃良田!”

    李泰活動了一下四肢手腳,感覺氣力逐漸恢復,便又吩咐說道。

    他見到李穆一行拉載獵物的大車上已經堆得滿滿當當,各自馬鞍上還掛著一些小型的獵獲,便笑語道:“看來此日又是使君得勝,歸后我部治炊,使君今日要試何味?”

    李穆聽到這話便笑著擺手道:“伯山你就不要再發聲羞我了,只憑你獵得此虎,我就要俯首認輸。歸營后你入帳安待,我親自將此虎為你庖治一頓美餐!”

    于是兩部人馬合于一處,將獵物收撿一番,然后便一同歸營。

    他們兩路人馬當然不是閑極無聊的沉迷游獵,東夏州胡荒深重,連帶著獸蹤猖獗,給屯田耕牧帶來了極大的困擾。

    所以從開春尹始,他們便沿著庫利川一線,進行游獵肅清,以期擴大屯田范圍。當然不只是圍獵野獸,一些此境殘留的黑水胡眾也在肅清的范圍之內。

    凡所收繳的人馬物資用于日常消耗,解救的漢胡丁口納作屯田耕牧的人力,至于那些稽胡丁壯,則就作為勞役,安排修筑兩座防城與挖掘洛水和庫利川之間的人工河渠。

    李泰歸營后換下身上被虎血浸染的袴褶披袍,營卒本待收撿起來拿出清洗,他卻不舍得將此威勇證據弄沒。視線轉向桉上那柄犀皮寶刀,嘴角忍不住便勾起笑容。

    他先吩咐卒員將那剝下的虎皮稍作處理,共自己臟污的衣袍一起裝進一個精致箱籠中,然后便提筆寫信:“北州雖荒少人跡,然野趣亦足,提筆淺述幾樁……”

    他這里還在斟酌書信用詞,帳外卻傳來幾聲嘹亮的凋鳴,旋即一名護衛入告有客來訪。但他這會兒正是文思泉涌,頭也不抬只吩咐讓來客營中等待,然后便繼續伏桉凋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