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郡城外的軍營,原本因為大閱結束后人去營空,近日則又住滿了人。

    “郎主,賊巢諸倉繳獲都已經清點完畢。”

    門生趙景之帶著兩名隨從、抬住一大筐的籍卷走入大帳中,神情之中頗有自得:“某等書員雖然已經點驗完畢,但當郡文吏卻還未半!”

    李泰聽到這話后也頗自得,白水郡治在縣城,郡縣兩級衙署的書吏們加起來的工作效率居然還比不上他部下文員,可見莊中庶務教育也是卓有成效。

    早在陜北襲擾胡部的時候,他便深感戰利品的消化力不足而不得不大量丟棄之苦,這一次在關內郡縣剿匪,便把這方面的工作重視起來,從商原莊上學堂考募加上各產業抽調,組成了一支三十多人的文員隊伍,務求點驗效率,要在最短時間內清楚戰果幾何。

    否則一場戰斗結束,卻要靠郡縣使役盤點戰利品,還不知會被貪瀆多少。若這些郡縣官吏們人人道德高尚、清廉如水,大行臺也就不必再搞《六條詔書》之類的思想教育建設了。

    今次剿滅的這一支匪徒們首領名叫馬金山,曾在大統初年擔任過北雍州州吏。大統四年河橋之戰時關中爆發叛亂,其人便裹挾一批鄉徒助亂其中,并因熟悉地情而逃竄山中,避免了遭受清洗,竟然一直存在到如今。

    其實今年霸府是有大閱之后沿關中平原北部西向田獵、直至岐州的想法,如果田獵能夠正常舉行的話,這一支匪徒也就順帶手的消滅掉了。只可惜大閱進行的并不順利,大行臺迫于無奈放棄了田獵的計劃。

    狂人自有天收,原本這一支盜匪在得知白水大閱后已經西向流竄進了六盤山里,結果在得知大閱草草結束后便又返回故境,并態度囂張的向左近郡縣傳告勒取物資,于是便撞在了正要小試牛刀的李泰手上。

    一場戰斗下來,匪徒主力被消滅殆盡,匪首也被直捂在山中老巢里。為禍數年的一支悍匪,就被這樣輕松消滅,反倒是打掃戰場、收集戰利品花費了更多的時間。

    這一支匪徒戰斗力雖然不高,積儲卻頗豐富,單單金銀銅鐵諸類便被繳獲了近萬斤之多。除了殺傷逃竄的匪徒,俘虜的男女丁口也有近三千人。

    但糧食只收繳到幾千石,布帛不足千匹,相對于數千人的一個大匪部,這樣一個糧帛儲備已經是非常危險了。

    如果李泰不來剿滅,這一支匪部必然也要在今冬發動一次大規模的劫掠行動,否則憑此積儲根本就過不了冬。如果他們活下來,郡中又不知會有多少百姓遭殃。

    諸類繳獲之中,銅鐵占了絕大多數,金銀也頗可觀,足有上千斤之多。倒不能據此說明這支匪部財力雄厚,必然還是沒有一個合適的銷贓環境,所以這些不易銷贓變現的物資只能長年積存下來,最后便宜了李泰。

    所以說哪怕做盜匪,也得盜亦有道,群眾基礎做不好,大家都不樂意幫你銷贓,這些金銀再珍貴,你能啃著充饑?這樣的戰利品結構,倒也說明起碼白水郡境內是沒有什么勢大豪強與之狼狽為奸。

    除此之外,牛馬牲畜也得了幾百頭,再加上其他一些雜類,這一次的剿匪算是搏了一次開門紅。

    按照李泰跟郡府的約定,這些戰利品是要統統歸他的。物資還倒罷了,李泰自不像那些俘虜,就算自己用不到也能有處變現或置換,但那些俘虜則就有些難辦。

    這些人有的是盜賊親屬,但也有相當一部分是被擄掠而來,他們各自親人還在盼望團聚。

    最方便的做法莫過于一體納為士伍,作為奴役使用。但這一決定做出來后,卻不知會讓多少家庭繼續承受骨肉分別之苦。

    李泰自問不是什么道德高尚之人,但若因他為求一時方便而讓許多人家苦難增加,心里還是有點不舒服。

    略作沉吟后,他便說道:“去告當郡長官,由郡縣撥給五百員士伍,共諸銅鐵物料一起送到沿河的白水莊,匪巢中所獲俘虜,俱給郡縣發落。”

    當屬員將這消息告知郡府時,郡守當即點頭答應,并親自趕來城外軍營道謝。

    這倒不是因為李泰部伍悍勇而被嚇得言聽計從,這一戰雖然勝的漂亮,但李泰的勢力也還達不到讓一郡太守都伏低做小的程度,關鍵是這安排也大益于郡縣政治。

    對于時下的郡縣官員而言,增加編戶、擴大耕墾面積便是最重要的政績。但想 。但想要做好,可不只是劃一片荒地、把人安排進去就好了。

    關西動蕩多年,郊野中亡戶眾多,官府擴戶是為了長期的民有所耕、稅有所出。

    但這些沒有根腳的亡戶即便是造籍授田,卻沒有基層的鄉里組織關系加以約束,一旦遇到天時不美或兵災動蕩,又免不了要成群出逃。甚至干脆就沒有落腳的想法,騙了官府發給的農具、谷種轉頭就走。

    官府籍冊造定,結果租調收不上來,屆時非但無功、還有大罪。

    有時地方豪強對抗官府也會使用這種方法,新官上任后便著麾下蔭戶們造籍授田,籍冊造起來之后再將蔭戶聚回,結果就是籍戶增加喜人,租調連年虧空,這樣的官能做長久?

    關西動蕩多年,百姓輕于去就,就會造成這種現象。地方官員們面對這種情況,也會倍感無力,只能謹慎行政,不敢貪多冒進。

    如此一股頑賊被剿滅,自然是一個擴大墾荒生產的好機會。而李泰從賊巢中解救出來的那些鄉民,本身就有親屬和鄉里關系,是最適合的擴戶授田對象。

    至于那些根腳不明的俘虜,哪怕是正當年富力強,也不敢輕易的開籍授田、分給什么生產資料,只能作為奴役使用。

    除了道謝之外,郡守又舊事重提,希望李泰能將防城設在白水郡中。

    在見識到李泰部伍的戰斗力后,郡守開出的條件更加優厚,表示只要李泰點頭,那么防城人工物料一應消耗俱由郡府承擔,并且每年還會給役千人、并資給一部分防城糧秣。

    關西諸州郡除了每年固定的租調常稅和使役之外,還要承擔一定的軍伍寄食,這同樣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可若李泰設防于此,郡府便有理由拒絕上司加派的寄食任務,而且李泰部伍戰斗力高、機動性強并軍紀嚴明,若能久駐于此自然讓人放心。

    這樣的條件倒也可以說是誠意不小,但李泰卻已經決定設防洛水東岸的澄城郡。

    因為澄城郡下屬的石堡縣縣令今冬秩滿、將要去職,而郡守答應會向臺府推薦李泰提供的人選,等于是將整個石堡縣都劃進防城勢力范圍內。

    相比之下,李泰自然更加屬意澄城郡的條件,對白水郡這里便也只能說聲抱歉了。

    不過他也保證,如果白水郡境內還有什么匪患滋擾,他所部人馬隨時可以過河剿定。畢竟他還有產業在白水境內,而且還要在白水境內設立軍器工坊。成年人的想法當然是我全都要,不必局限于洛東還是洛西。

    彼此交涉的結果,是白水郡每年負責籌給李泰一批煤炭等物料,李泰比照時價收取,算是節省了諸方采買的人力運費等。

    李泰則負責承擔白水郡內一千人馬的寄食名額,臺府再分配部伍寄食州郡時,考慮到這一情況,就會給白水郡減輕一部分壓力。

    說穿了,就是白水郡現在由李泰負責保護,霸府的這些軍頭如果想打秋風,給面子的話你們就不要過來。如果不給面子、那就不給吧,如果想讓李泰真正出面驅逐,這是得加錢。

    李泰所部又在白水郡城外逗留兩日,等到戰利品盤點分配清楚后,一部分便于攜帶的直接帶走,另一部分則暫存白水郡府庫中、請他們陸續派人送回,然后李泰才率部離開。

    行軍一日,抵達南白水境中的張原,呂川等開路先驅便迎了上來,除了這些本部甲卒,還有多名此境鄉士跟隨。

    等到部曲們在莊園外駐營完畢,李泰進入營帳中稍作休息,才著員將呂川和幾名鄉士引入,開口問道:“怎么回事?說罷。”

    幾名鄉士見李泰如此年輕英俊,大悖于他們腦海中所想象的悍將形象,驚詫之余也暗暗松了一口氣,那族老張鶴入前作拜道:“小民等有罪,舊與鄉豪周氏結仇,其今在勢,每將縣中苦役使派我家,為了保住戶中兒郎們,只能偽作被匪徒擄走……”

    “是自己做匪罷?”

    李泰聞言后便冷笑一聲,轉又沉聲道:“山南飛鷂子的匪名,我也有聞。今肯給你們一個機會,若還不老實交代,那就不必再說了。”

    跟隨入帳的年輕人張石奴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都督明鑒,小民便是山南飛鷂子。舊年為活,的確是做了一些匪行,但這與戶中親長們無關。大都督若需加刑,罪民一身領受……”